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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荒

木瓜乡张羊换口述 王飞整理
       1947年遭受大旱灾,是我终身难忘的一次经历。到了八月,村里已经基本断粮了,饿死四个人。我家里也没有什么吃的,没有办法,我把老婆送到山西岢岚岳父家,我留在家里照顾母亲。当时我母亲病了,没钱治也治不了,我母亲怕把我饿死,一天早上,她把仅剩的一点豌豆给我煮熟吃了,我去地里锄谷子,回来时她已经上吊死了。我知道母亲是因为怕拖累我才自杀的。我把母亲放下来,大哭一场,吃了点剩下的豌豆,我和本家叔叔把母亲裹在高粱棒棒里草草掩埋了。因为又伤心又饥饿,连挖坑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第二天我去山西投奔岳父,家里再什么也没有,只拿了仅有的半碗苜蓿根和谷糠炒的炒面。走到桑原梁村就饿得走不动了,我走到一户人家家里,要了点凉水和炒面拌起来吃了。晚上到了府谷县城,住店要二毛钱,我没有,人家不让住,我就在地上蹲着过了一夜。天亮了,我准备坐船过河去保德,听到街上有人打锣,我知道开渡了,来到渡口,人家要二毛钱,我没钱,不让我上船,我一上去人家就拿撑船的杆子把我推下来,上去又推下来。我自己很痛苦,想到我母亲刚去世,伤心得哭了。船上有好心人,看我可怜,就问我:“你一毛钱也不带着?”一边说一边揣摸我身上,我说:“没有,一分钱也没有。”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要饭的,周围的人就对开船的说:“你开户之家,这也是个可怜人,快让上船吧。”就这样去了山西保德。
      当时保德已经解放了,路上有四五道卡,检查得很严,头发也扒开检查。太阳快落山了,我走到了保德街上,饿的不行了,向路边摆摊的小贩要饭,小贩说:“这街上后渠饿死的人多了,你不到山上去要,在街上你能要下了?”旁边又有个老汉说:“你去政府要饭,我们现在也快饿死了,给你哪有吃的!”我问:“政府在哪里?”老汉说:“刚解放,这里成立了市政府。”于是给我指了市政府的方向,说:“大门里有两个站岗的就是。”我去了市政府,站岗的哨兵问我:“干什么的?”我说:“要饭的。”哨兵不让我进去。我觉得饿得不行了,拿出烂秃面子皮袄,靠在墙根蹲下。站岗的哨兵不让我在门口呆着,说:“你不能在这里呆着。”我说:“我实在饿得不行了,有你们两个站岗,晚上有狼我也不怕。”两个哨兵没办法,一个哨兵回去汇报,过了一会儿出来对我说:“跟我来。”我跟着回去,当时饿得都快走不动了。哨兵把我带到一个窑洞里,床上坐着几个人。一个人在墙角蹲着,穿的衣裳很破烂,肚子上顶着一个炉盖,像是肚子不舒服。他问我是哪里的,我给说了,又问我吃了饭没有,我说昨天吃了点炒面,又问是什么炒面,他把我布袋子里面翻出来,从布袋缝里抖出点炒面来,放在玻璃板上。窑洞里的人把炒面尝了尝,都唾出去了,说这可吃不成。穿破烂衣服的那个人对其他几个人说:“你们问一下伙房有饭没有。”伙房大师傅过来说还有。于是让大师傅把我领到伙房,饭是黑谷米、黄谷米、扁豆焖的焖饭,烩的土豆、萝卜菜。大师傅拿大碗给我盛了一大碗焖饭,上面盖了一大勺菜。那大师傅问我话,我饿的厉害,只顾埋头吃。吃完了一大碗,大师傅问我:“后生,你再想吃不?”我说:“也差不多了。”大师傅说:我再给你盛点。”拿勺子又给我盛了点,吃完后,大师傅说:“好了,你把那些干部的晚饭也给吃了,你饿的时间长了,一下吃太多怕把你吃坏了,饭还有,不是不让你吃,明天再吃吧。”我说吃好了,大师傅又说:“那个穿破衣服的就是市长,给市长说说你的情况。”我过去给市长说了我的遭遇。天已经黑了,市长说:“今晚就跟我在这儿睡吧。”市长在床上睡,我把烂秃面皮袄铺在地下,睡了一晚。那天晚上,市长一会儿问我这边哪里打仗,哪里解放了,一会儿爬起来记在本子上,我都一一给说了,他都记了下来。第二天,市长问我:“你到你岳父家得走几天?”我说:“我边走边要饭,走几天算几天,以前是两天多就到了。”他给我开了个条子,让我去找保管,保管在我炒面袋子里装了一袋米,到了岳父家时,只剩下半碗米,计算得很准确。我在岳父那里给人家打工,住了一年多后我又带着全家人回来。回想当年遭灾,现在的生活跟那时候比简直不能比。

 
参见《府谷文史资料》第十八辑《孤山 木瓜》第123页
政协陕西省府谷县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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