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  府谷县  >  诗文  >  散文

正月二十五挂红灯

韩宽厚
       “正月里,正月正,正月十五挂红灯。”这是流行于晋陕蒙结合部一带的《二人台·五哥放羊》里开头的一句台词。
       元宵节闹红火是我国的一项重要的文化传统。城里乡下,概莫能外。我们这一带人口分散,隔山为邻,五里一村,居住分散,再加上穷,像平原地区村村办社火是没有可能的。只有人口聚集得较稠密的集镇才在传统的元宵节闹红火。可是故乡小镇闹红火的日子却不在元宵节,而是推后十天,在正月二十五,大概是为了和别的地方错开点日子吧。庄稼人忙活了一年了,到年来才闲下来,总得想办法娱乐娱乐,过过文化生活的瘾吧。到时,三五十里外的农民都会潮水般地涌到较近的集镇去看看会,乐一乐,然后再干年复一年干不完的那面对黄土背朝天的苦活。如果所有的集镇都把社火办在同一个日子,娱乐的时间就只能有三天。于是就有一部分集镇把办社火的日子推到二十五。这样一来,就可以“赶了孤山赶镇羌”,让乡亲们多娱乐了几天。为什么不选别的日子呢?初十以前要拜年、请人唤戚,看的顾不得看,办会的也没有工夫办;再推后呢?一进二月,庄户人家以要起圈送粪“黄牛遍地走”了,还能放下正事红火吗?毕竟吃饭才是人生第一需要,所以就选在正月二十五这个日子。不前不后。看红火的人从从容容两头不误,办红火的人也从从容容充分准备。我想这大概就是定为这个日子的原因了。
       办会的人一般一过初十就开始准备了。狮子、龙灯、水船、高跷各种花样的表演不经过一定的训练是不行的,为了防止后继乏人,每年还要训练新手。即便是老手表演,这种一年一回的活也该熟悉熟悉,拉练拉练。所以初十一过,小镇上的锣鼓家伙就响起来了,一直响到大会办完。至于小孩子自己学着踩高跷。一直要延续到二月以后,渐渐忘淡了才罢休。
      闹红火从正月二十四开始到二十六结束。这三天是小镇上最隆重的节日,家家户户挂灯笼、垒火笼,像过年一样,比过年还忙碌的是还要忙着看会。家里有人办会(表演节目),就更忙得不可开交。
      节目是分行业主办的。这种约定俗成的限例,一直延续到六十年代初。大概当初定这些规矩是根据行业特点各取方便吧。譬如,狮子龙灯由鞋匠行办,是因为每年装饰狮子用的染成绿色的麻,由鞋匠行提供起来方便,替换下来的废麻还可以搓成绳子纳鞋底;水船、碌碡、太平车由木匠行办,是因为这些家什容易碰坏,木匠修起来顺手;彩门由染匠扭,因为要用布;大头人、二鬼打架、哑老背媳妇由油画行办,抬阁、转阁、独龙阁由铁匠办,除了方便,似乎还有各行各业公平负担的因素。办会都是各行各业的义务,不挣钱,不约而同地独立自主地干。
      五十年代以前,在封闭的小镇上,女子抛头露面是会被人所不齿的,各种节目的表演者都是男人,女角也由男的扮演。于是,多数节目都有漂亮“大姑娘”和英俊小伙子调情,一个丑婆子与一个傻小子去扰乱的场面。看会的自然男女都有,年轻人一年里被压抑的生理本能,这几天来可以在心理上得到一定的满足。因此,早年间严谨的老太太,即使这几天也不准女儿、媳妇上街看会,只能在表演路过家门时,瞭一瞭匆匆而过的打扮得稀奇古怪的红男绿女。这种禁锢直到解放后才放松开来。渐渐地女子也参与了表演,甚至有的节目女扮男装。
      小镇上闹红火,表演最有特色的是高跷。表演者扮成《白蛇传》、《唐僧取经》等戏文中的角色。也有的什么戏也不是,男的额头上插枝英雄花,“女”的额上围一圈纸花,现在经济条件好了,纸花换成假发头套。可大概是踩高跷太辛苦了吧,很少有女孩演女角。别的地方的高跷以“走”和“跑”为主,小镇上的高跷是以“扭”为主。表演者随着鼓点和唢呐的节奏,男角扭得潇洒放纵,阳刚十足,女角扭得千娇百媚,花枝招展。还有那男女调情的浪声浪色,傻小子插科打诨,丑婆子干预冲撞,都令人忍俊不禁。高跷表演还有一个“绝活”是“扑蝴蝶”。长长的软晃晃的苇子梢头绑一只大大的纸花蝴蝶,几个小伙子“姑娘”拿着扇子扑捉,跳、腾、转身、下腰,眼看捉住了,小心地放开扇子,蝴蝶早已飞走了。蝴蝶时高时低,扑蝶者的身体也随着时升时降。蝴蝶落在地上,扑蝶者有的前扑,有的后仰,有的劈叉,有的侧倒,都坐到地下,朝着蝴蝶前滚翻、后滚翻竖蜻蜓,表演各种高难度的动作,蝴蝶又飞高了,扑蝶者还要站起来再追。要知道,他们脚下绑着三尺高的高跷呢!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女角扭得最好的是温师傅,他是个造纸匠师傅。虽说是个男的,可扮起女角来,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比女人更像女人。那身姿、那媚态把女儿的娇柔以及和男子幽会时从羞涩、躲闪到半推半就表现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真能让柳下惠也不得不动心,被乡亲们说成“活要命”。八十年代小镇上的高跷队每年元宵节到县里助兴,他被称为哈镇的“王爱爱”。
      舞狮,也是一项重要节目。狮子是佛教的吉样物,在民俗中它有镇邪驱秽、保佑平安的意义。小镇上的狮子不像影视中常见的红毛舞狮,它通体披着用线麻染绿了的长毛,头特别大,头上掇着十三个被称作十三太保的大毛鬈,双耳上端挽两个毛茸茸下垂的大髻,和圆乎乎的脑袋组装成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的头部轮廓。在两个表演者的操纵下,大嘴一张一翕,双眼或睁或闭,卧、扑、腾、跳,上高桌、翻筋斗、吞火珠、滚绣球,加上狮奴的诱、闪、躲、退,有趣极了,是小孩子最喜欢的节目。
      “灯游会”设在一块平坦的农田里,每年都在固定的地方,所以那块地的名字也叫成“会圪卜”。一到晚上,三百六十根柱头上三百六十盏五颜六色的灯碗把整个会场照得通明。三排三行分为九个区域,每区一门,上书金、木、水、火、土、太阳、太阴、罗候、计都九曜星的名字。据说它来自我国古代阵图“九曲黄河阵”。在民俗中,它有驱瘟、祛病、保四季平安的效用,所以家家户户都要扶老携幼地到这里转一回,为了趋吉避凶吧。
       演出从小学校的操场开始,整个操场和四周的围墙上都挤满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看会的男女老少,小孩子在大人腿下钻来钻去,试图找个没有人能挡住的地方,前排的地方毕竟有限,总有挤不到的。有大人带着的便把孩子高高地举在肩头上。各式各样的表演在操场演过一遍后就出会了,所有的节目绕着小镇的街道流水地表演着,街道两边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街道两旁的房顶上也挤得黑压压的。要是平时,一发现有小孩子上房,房主人便要喊叫,而这几天格外大度,没有人会阻止上房看会的人。小孩子跟着“会”跑,一直到散场,才回家吃饭。
       过去没有电灯,夜晚演出照明除沿街房檐上挂的灯笼外,会场上全靠小镇上各家各户送灯。每家都要把灯笼高高地挑在长长的木杆上,围在会场前排。小镇上的人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尽其所有本事亮出最漂亮的灯,各色各样。有一段《二人台》唱出了赛灯的景观:“西瓜灯,红彤彤;茄子灯,紫茵茵;白菜灯,绿荫荫,芫荽灯,碎纷纷;老虎灯,抖威风;飞机灯,在空中;玻璃灯,四面明……”荷花、牡丹、白兔、胖猪,转动着“钱龙变化““八仙过海““三英战吕布”图影的走马灯,还有人放起故乡人叫成“潮灯”的孔明灯。几百户人家,几百盏灯笼,营造出一番悦目赏心的景致。出会时,跟着照明的灯群接成一条色彩斑斓的游弋滚动着的“火龙”。
       三天要表演六场.每天白天一场,夜晚一场。最热闹的要数二十五晚上。到时,沿街的店铺、字号、住户人家都在门前垒一个比昨夜大得多的大火笼。地上旺腾腾的火焰,檐下亮堂堂的灯笼,再加上各家各户送来的灯笼,把小镇照得如同白昼。各家店铺都要拿出比昨晚多得多的炮仗花火拦会,大一点的字号,早已把“大转盘““猴儿尿尿““白鹅下蛋““炮打城”之类的大大小小的焰火组合安放或悬挂在街道的中央,等待着表演队伍过来。谁家的炮仗放得越多,谁家门前表演的时间越长。你听吧,“咚——当”“咚——当”的是麻雷,“啪啪劈劈”的是挂鞭,喷着五翻六色光焰的是花筒,拖着长长的光亮的尾巴的是“起火”。铁匠的红炉上喷射着银光四溢的铁花;大火笼里,不时地添加着瓮底的沉油,火焰窜得直冲房檐,地上空中亮成一体,响作一片,火树腾光,银花吐焰。演出的人们加倍卖力地表演着。人们挤着、拥着、躲着,以防火花烧着衣服,炸伤身体。年轻的小伙子趁机挤进姑娘群里乱摸,姑娘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早已被挤到一边去了,红着脸,娇嗔地骂两句,引来周围人们异样的目光……不长的街道转完这么一圈,最早也得半夜以后,有时会演到东方既白方才尽兴。有的远路来赶会的人,干脆连觉也不睡,随便在哪一个大火笼前站到大天亮,找个饭铺坐下歇一会儿,吃一口,再接下来看新一天的表演。
       五十年代后期到六十年代以后,先是店铺没有了,接着手艺行也没有了。各种表演节目都由小镇所在地的生产大队负责,有镇上机关的资助,节目依然热闹。哪怕是饿肚子的三年困难时期也没有间断过。时下,更是设备更新,闪亮的电灯代替了当年的羊油灯,光彩耀眼的戏装代替了当年的土布衫裤,买来的红毛狮子代替了当年的土法制造的绿麻狮子……可我总觉得少了当年的热闹。
 
 
 参见《府谷文库》(未出版)

版权所有: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陕西省分中心    建设维护:陕西师范大学陕西文化资源开发协同创新中心
建库说明 | 版权声明 | 联系我们
您是到访的第 位访客! 技术维护:动力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