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葆华
刘润民名滋庶，字润民，陕西三原人，生于1891年12月31日，卒于1966年10月5日，享年75岁，系民革成员。
刘先生童年，随其四祖父刘於溪读书，1902年10岁中秀才。家贫、难以自费读书，遂先后考入陕西陆军小学、陕西陆军中学就读。在陆中参加同盟会。辛亥革命中，在西安随井勿慕参与策动新军起义，参加了夺取清政府贮存枪械弹药机构——军装局和攻占满城的战斗。1912年7月考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1914年10月27日，在该校以第9名毕业，历任陕西第四混成旅教导营军官连副连长、连长、陕西护国军司令部参谋，陕北镇守使署中校参谋、参谋长、陕西陆军第一师参谋长兼第二旅旅长。1927年1月任国民革命军笫二集团军第九路军第一师师长。1929年冬缩编第九路军为暂编十八师，刘先生任步兵二十五旅旅长。1931年暂编十八师，又改编为陆军第八十六师，任该师二五八旅旅长。1936年2月任八十六师副师长。l938年后离职赋闲。新中国成立后，历任陕西省人民政府监察委员会委员，陕西省政协委员。迄至“文革”浩劫，于西安受冲击、抄家，被遣送原籍后，病逝于三原家中。
下面逸事，可以从中悉其为人。
一
1915年12月衰世凯称帝，孙中山先生号召护国讨袁。次年5月9日在井勿慕等同盟会员策动下，组建陕西护国军司令部，举兵讨袁。陈树藩自任总司令，刘润民为司令部参谋，兵迫衰世凯所封“陕西将军”陆建章离省，陈任陕西督军兼省长。
讨袁胜利后，陈树藩大权在握，投靠皖系段祺瑞，排挤甚至通辑陕西同盟会员，刘先生耻为军阀鹰犬，遂于1917年投奔榆林陕北镇守使同盟会员井岳秀部，任井部参谋长等职。
二
1924年10月间，自任总司令，委杨虎城为陕北国民军前敌总指挥，率队南下关中，攻打直系的刘振华镇嵩军。当时，刘润民作为陕西国民军之全权代表，被井岳秀派往北京晋见孙中山，敬聆革命方略。孙中山抱病接见，对陕北国民军及陕西军情多所垂询，深加慰勉，刘颇受鼓舞。时于右任、焦易堂等常在孙中山左右，对润民诸多关照。
1929年，孙中山先生奉安，灵柩迁葬南京。刘润民先生以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九路军代表身份，去北京参加送灵及追悼活动。
三
在抗战期间和新中国前，表现了爱国正直、赤诚坦率、认真负责的特点，这也是刘润民先生处事为人的态度和品质。刘先生乐与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交往，愿为他们排难解危。在刘先生所辖的部队里，先后任旅部参谋、副团长、团长的高致凯(中共党员)及录事王贵宾(中共党员)等，都是1929年被解散的西安中山军事学校的中共教官及学员。
刘先生在榆林期间，榆林中学、榆林女子师范等校教员中的进步人士，乃至中共地下党员，如朱茂青、冯一航、金素洁、赵曼青、松竹青、高舍梓等，常去他家叙谈国事，谈久了，即共进便餐。期间，曾给女师捐赠图书费银元一百块，交高舍梓负责购买进步书籍《资本论》《士敏土》《铁流》等。是时，刘先生亦阅读辩证唯物主义等书。下面择部分事迹，亦足反映刘先生“有胆识骏马，无畏护良才”的高行。
其一，1927年，井岳秀将国民党陕西省当局指示捕杀绥德师范共产党员及民主人士常汉三(校长、进步人士)、蔡南轩(党支部书记)、关中哲(民主人士)等教员的公文，交刘润民去绥德执行。刘先生带随员数人抵绥德，适常汉三宴请地方名流，要捕杀者多在席间。润民笑问：“刘某刚到贵县，尚未用餐，可否赐饭菜一饱口福?”常见刘师长戏言，即热情招待就坐。饭罢，刘宣读省方公文，满坐皆惊。刘付有关数人路费，并嘱其东渡黄河，去山西躲避。为便于向上级复命，要求常汉三取保二名，遂相安无事。“西安事变”后，常汉三追随杨虎城将军，曾为三原县长。
其二，二十年代后期，榆林工会主席、中共党员李文正(医生、山西人)在榆林被警察局逮捕。刘润民以李文正品德高尚、有才能，遂主动设法营救出狱。新中国成立后李曾为榆林人民代表，其子李良才就读南京畜牧学校时，刘先生曾给予资助。
其三，1933年秋，刘润民探知师部以手枪连排长王殿元有共党嫌疑，欲派人捕杀的信息，急匿藏王于旅，令护兵严守，不得使师部兵员擅入。旋亲赴师部说情。为防止意外，刘先生遂暗派鲜玉杰、薛铭璐于次日夜，护送王离榆抵绥。并致函驻绥德的张嘉宾副团长，对王多加关照，相机送王回家。果然不出所料，师部竟派兵三人追至绥德。因刘先生措施有方，王殿元幸免于难，在张副团长的协助下，安全潜回三原。
其四，约在1933年9月，国民党陕西省有关部门(可能是省“肃反会”)指示榆林当局立即将绥德师范教员、中共党员等逮捕严办并封闭学校，公文交刘润民执行。刘先生带随员数人抵绥德，以过去处理该校常汉三等人之类似办法，要求有关人员离开八十六师驻防区。刘先生执行了“封闭学校”的命令，而搪塞了逮捕严办的指示，绥德师范从此停办。
四
继国民党军队1929年缩编后，散兵游勇入伙为匪者甚众。惯匪杨猴小遂发展四千余骑，号称“万骑铁马”，流窜于绥、陕、晋、察边区。杨匪所过之处十室九空。其烧杀绑架、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蒙、汉百姓，深受其害。
刘润民接受了剿匪任务，从1932年6月起至1935年元月，历时二年半，他率领两个团及师直属补充营，迫击炮营驰骋于大吉汉、伊克昭盟等地区。刘先生出身前清秀才，又系军事科班，实乃胸有经伦韬略之儒将。以步兵对付和歼灭凶悍勇猛的骑匪，谈何容易？他按实际情况，研究敌情，采取突击、堵击、追击、伏击等不同的战略战术，终于全歼杨猴小。下面三个战役，体现了刘先生“避锐击惰善用兵、除暴安良毙匪猴”的谋略。
1932年6月，杨猴小骑匪自绥达大青虮五原、临河分渡黄河南下。刘先生视其地形，必遇在宫泊尔大滩。于是集中兵力、火力，先敌抢占有利地形。先敌开火，先敌冲击，急速猛烈地打击了敌人。杨匪窜回绥远。在这次战役中，夺获战马百余匹，牛羊数千头。除将杨匪掳掠的男女“肉票”十余人资遣回家外，并按高致凯、阎广部下建议，招主认领牛、羊，以安民心。
1933年初冬，杨猴小东山再起，从包头一带渡河南下。刘先生率部，利用夜晚，出其不意，进行堵击。战斗后，各股匪军仓猝绕道沙漠，窜至大吉汉宿营。刘旅取道捷径，兼程急行军追击，乘夜将杨匪包围，激战后，杨匪突围西窜，进入宁夏马鸿奎、马鸿宾驻防区。
1934年初冬，杨匪倾窠而出，又从五原，临河渡河南下，杨言夺取榆林、横山、绥德、米脂等县，刘先生根据以往追剿经验，决定阻击、伏击。在高双成旅协同作战中，在匪军可能经过的大保当、宫泊尔、孟家湾、大吉汉、九里滩等处，每隔四五十里，伏兵一、二营，以逸待劳，等待敌人进入地区，迅速歼敌。杨猴小中计，每到一处，即遭伏击。三昼夜马不落鞍，拼力逃奔，几无造饭进食之机，疲惫不堪。杨猴小在逃窜途中，于1935年1月被击毙，余部缴械，被八十六师收编。愿回家者，每人发三十元资遣。杨猴小余部编为五个支队，抗战时期，在包头打击日寇有一定贡献。
五
1934年，蒋介石在庐山主办军官训练团。井岳秀派二五六旅少将旅长高双成、二五八旅少将旅长刘润民等人去庐山。在蒋介石召见时，刘润民曾建议，可否由蒋亲率国军，或由蒋亲自遴派大员督战北方国军，开往前线抗日，北方官兵必能随蒋效命疆场，国共两军之矛盾亦必随之缓和。蒋听后不悦，坚持“先安内而后攘外”，的既定方针，也许因初次见面，终未发脾气。谈话间蒋问：“你平时读些什么书?喜欢读什么书?读过共产党的书吗?”刘察觉蒋意在言外，处处逼人，遂以韬晦术答道：“润民系前清秀才，好读古书，尤以《论语》为最；不读白话文，更未读过共产党书籍。”蒋要他多读现代书籍，更要多读孙中山的著作。
庐山听训后，刘先生赴南京访友，曾与陕西同乡于右任、焦易堂等人来往间纵谈国事。谈及蒋介石“先安内而后攘外”，彼此叹息，诸多怨言。
六
1935年刘先生奉上级命令到神府“剿共”，后来刘先生言谈中认为，这是他终生遗恨，深感对不起神府人民，对不起共产党长期内疚不已。1938年后，刘润民自榆林去武汉军官训练团，由刘文蔚、周小舟同志陪同至延安，受到中共毛泽东主席接见及中共交际处金城处长热情款待，并应邀在延安各处参观。估计毛主席早已看过榆林《上群日报》刊登有刘先生的爱国诗词，内有日寇侵占东三省后的慨叹和怀恨。接见中，毛主席谈笑风生，话题广泛，从文史到军政均有涉及，畅谈良久，毛主席说：“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你是前清秀才，文武双全。”当刘先生谈及离职念头时，毛主席进行劝慰，希望他继续留在国民党部队中，与共产党合作，共同抗击日军。润民说：“如长期留在部队，就有被蒋介石杀头的危险，不得不决意离职。”毛主席希望他回家后，注意联络地方上的老部下、老朋友和各方面熟人、同乡。如日军打过黄河，就领着他们抗日。接见结束时，夜色已浓，毛主席亲自提灯送刘先生，并以幽默语言配合动作打比方。刘先生按毛主席提灯边走边说的风趣领悟其意：走靠拢共产党的路是光明的。
事后，刘先生对挚友说：以前在南京看到国民党已有败亡之征兆，日军已侵占数省，南京不少官员仍安于花天酒地，打麻将、逛妓院，置国是于不顾。后来在延安看到八路军纪律严明，共产党精神振作。刘以为自古成大事者，必有大量。毛泽东胸怀博大，必成大事，并对毛主席不究既往之情感激不已。
七
1937年冬，刘先生的二女未告任何家人独自与数同学去山西临汾参加了八路军，去后给刘先生修家书一封，说明参军理由。刘先生接信后复信称赞其女行为可嘉。复信大意：国家将亡，热血救国，堪称青年之前程，救国救民乃第一要务，不应贪恋小家，此举亦为我之效法。其女阅后悲喜交加。
1938年后，刘先生去武汉军官训练团受训。政治部主任周恩来给他们作形势讲演，他听后对周十分敬佩，认为周乃大将风度，讲国共合作，枪口一致对外，兄弟墙外御其侮，说出了全国人民的心愿，并知他亲赴西安正确处理“西安事变”，曾多次向亲友家人称赞曰：救国者中国共产党也。受训将结束时，蒋介石为笼络“杂牌军”八十六师，在召见刘润民时，赠送大幅像片一张，上款：“润民仁兄惠存”，下款：“蒋中正赠”。刘先生离职返乡后，将此照片挂在客厅，特务不敢随便前来捣乱，从而掩护了一些中共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
1939年，日寇似拟过黄河进犯陕西，刘先生将家小搬迁暂住旬邑张洪镇丈人家。国民党反动派随后派遣部队驻于陕甘宁边区关中分区边界及张洪镇一带，企图与边区搞“摩擦”。住在张洪的营长来拜见刘先生，刘先生单刀直入地质问：“你们不到前方去抗日，来后方干什么?”答：“是奉上级命令。”又问：“军队出发要宣誓，你们是怎样宣誓的?”答：“没有宣誓。”刘先生遂告营长：“国难当头，应枪口一致对外，不能中国人打中国人。日寇将过黄河，你们应去黄河边驻防，外御倭寇。”营长说：“是，是，是。但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你老说的道理极是，只是我没法向上级交待。”此后不久，陕西红白两界间即发生“土桥事变”，反动派搞“摩擦”侵犯边区，便由此开始。
八
1944年三原竞选“国大代”会场设在戏院。刘润民不愿违心地选指定的候选人，竟在选票上写了“李香君”。李香君者明金陵教坊女，侠而慧。监票人看后说：“不能选古人。”润民又改写了“常香玉”(当代著名豫剧演员)，监票人无可奈何。事后，刘润民对家人说：“他们觉得唱戏的女人低贱，其实，那些贪官污吏不如唱戏的；教坊、梨园侠女，比他们爱国。”刘先生因选区设在戏院而受启示，连写教坊、梨园侠女二名，嘲笑“国大代”而已。
1948年冬，中共地下组织派朱茂青，从西安到三原执行任务拟住进步人士中学教员冯一航家，到三原后，形势突然紧张，朱茂青拟住刘润民家，以便得到刘润民保护。到刘家后，刘察言观色问朱住何处，朱说：“我原想住冯一航家，可是今天有些麻烦，还没有最后决定住在哪里。”刘未加思索，即主动说：“冯一航那里不保险，我家是“租界地”，不查户口，你就住我家吧”!朱欣然就宿，并于次日安全转移。
九
刘润民性格开朗直爽，语言诙谐幽默，常以“不沾烟酒，不纳妾”自居。对教育子女，身体力行，言传身教，寓教育于日常生活中。抓住读书明智，堂堂正正地做人，特别重视爱国主义教育。刘氏家族，是个大家族。从未分家，新中国成立前夕，全家近四十口人，家教较严。刘先生于1938年，直至新中国成立前，在家赋闲，每次年节必召集晚辈训话。年年重复说：“凡刘家成员，都不准参加国民党三青团、军统小组织，如有违者，开除家籍。人生在世，要堂堂之鼓，正正之旗，不能参加小组织耍弄阴谋。要树立爱国心，事业心。勤奋学习科学技术，将来力求为国家民族做些有益的事。”并说：“你们无论在大家庭或在社会上，都要公私分明。不能占国家和亲戚朋友的便宜。生活要节俭，成人后，要自食其力，不能依赖家庭……”
1934年阴历年后，刘先生送两个女儿去北平上学，他告诫说：“离开了家，要结识忠厚同学，互相帮助。至于党派，二十岁以后有了识别能力，参加什么都不管。好儿女志在四方，不能恋家。日寇侵华，国之耻辱。国之不存，家将焉附？你们长成大人后，能赤诚报国，我也就心安了。”
二十年代以来，刘先生暇时，常给学龄子女讲解诗词，且以能背诵为乐。“九一八”事变至抗战时期，更以王昌龄(唐诗人)《出塞》、岳飞《满江红》等诗词及李后主晚期作品教育子女。1943年他特意请妹夫赵古如书写文天祥《正气歌》，裱于新建客厅隔板墙上，作为对晚辈进行爱国教育的教材。
1949年，小女结婚前夕，刘润民寒夜执笔，书写条幅作为赠品，鼓励其赤诚报国，开拓事业。条幅写：“新岁、新婚、新起点，勿再徘徊忆旧。同鼓励报国赤忱，说什么，相思红豆……勿贪恋儿女私情，阻滞了风云前路。人老夜深入梦难，呵冻执笔胡凑。”
刘先生结合实际有的放矢的家庭教育，对刘家晚辈的健康成长，起了显著的作用。
十
刘润民工文史，长书法，收藏的古籍甚多。新中国成立初期，他将自己过去出资请北城侯家购买的岳飞书《前后出师表》石刻40块捐赠三原县文化馆。1956年又将收藏的《四部丛刊正、续编》(收书四百余种，每种含册数不等)，《清麓丛书》、《刘九畹全集》等大量古书，捐赠三原县文化馆。
1978年，在中共陕西省委统战部常黎夫部长主持下，给刘润民落实了政策。刘先生的子女和亲属十分感谢党的关怀。是年，他的子女遵照刘润民1962年所立遗嘱中关于捐献遗产的精神，捐赠一万元给西安市青年路街道办事处；捐赠七万九千余元给西安市财政局。1986年，捐赠一万零六十六元三角给三原县陵前乡第一中学，并以此款为基础，成立乾惕基金会。1988年，又将三原县城内他的三院房产，以刘先生兄弟三人的名义，捐赠陵前乡第一中学，资助家乡教育事业。
参见《三原文史资料》第6辑第90—96页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陕西省三原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编
1989年1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