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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三原

费宏达
      “天下县,泾三原。”到底是泾阳三原人“吹”的,还是很多外地人在“天下”对比之后得出的,不可考。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自然经济的条件下,泾阳、三原却是得天独厚。不说战国时期,不说楚汉相争它供给当道者多少粮钱壮丁;不说明代王恕父子始兴关学;就说近代史上的药材、食品、茶叶、布匹、棉花、粮食的聚拢和辐射,还有一个于右任先生,就真值得你不由得不扬起大拇指说一声“0K”。泾阳三原,确实了不起。

我是泾阳人,有很多三原朋友。我爱泾阳,也爱三原。至今一听是三原人,就觉得有三分亲情,不由得喊一声:乡兄第一次去三原,是1954年初中毕业到三原去赶考。

一百多人,浩浩荡荡从泾阳泾干中学出发。大热天背着干粮、课本和小铺盖卷,冒着烈日,走得人口干舌燥,手脚发胀,那时候好像太阳特别毒,晒得人身上像抹了胡椒面儿,辣不叽叽。一进三原南城门,觉得比泾阳城大了许多,街宽、楼高、店堂敞亮,装潢阔绰。大队人马驻进了城隍庙的廊房。那时城隍庙不像现在这么庄严肃穆,豪华高大。很破败萧瑟,拥挤猥琐。廊房被隔成小间,狭窄,阴暗,地下铺着麦草。同街道比起来,叫人丧气,有些失望。一间内三个四个人围着一盏小煤油灯,或者半截洋腊,急急忙忙翻动课本和笔记,乏了就倒在铺草上睡一会儿。不久这儿那儿都喊起痒来。小灯一照,墙上爬着臭虫,身上咬出红斑,于是这儿那儿就捉起臭虫来,干这活儿比读书似更有兴味。这儿那儿不断有“噼啪”声,报数声。也有人说怪话:“城隍爷不让臭虫咬三原人,今日放出来专咬泾阳人。城隍娘子晾裤子,臭虫撒了两溜子。”

全没有一点儿怯惧,不怕城隍爷捏鼻子。第二天考过试就地解散。谁也不管考试结果,没有太高兴,也没有太懊丧。两个一伙,三个一堆,逛大街,看清河桥。那时年龄小,像很多小孩子一样,人家饭总比自家的香,觉得三原的面皮子,比泾阳的香味浓,吃起来爽口,芝麻酱上的多。吃了面皮子逛书店。书店在北大街,很大,书很多,看得人眼花缭乱,挑挑拣拣,买了一本马克•吐温的《夏娃日记》。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兰州、陇东、泾阳、咸阳、农村、城市,那本书老跟着我,从不舍得示人。以后我到过全国好多城市,都抽空逛逛书店,再没见过这本书。在那时我觉得三原这座渭北文化名城,就体现在这本书上。每每想起,那时还是年龄小些,若年龄大一些,一定会买更多值得忆念的好书。

第二次到三原,是三年困难时期。这三年困难,大概各地时期不一样。甘肃1959年就困难,那年春天每个人(大学生)发21斤粮票,女同学每人抽出2到3斤,供给男同学中饭量大的。这是专家研究的结果。他们说21斤粮产生的热量,足够一个人消耗,而女同学皮下脂肪比男同学多10几斤,粮少点但是也足够了。回到陕西,粮食要宽泛得多。起码你在饭馆吃饭,不需要三票(人民币、粮西刀、一信(出差介绍信))俱全,只要有粮票和人民币尽管吃。到 1961年陕西已经困难起来,但比甘肃要好得多。泾阳、三原则更好一些。不由得你不说一声:“天下县,泾三原。”

这年夏天,我到三原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他家在雷家巷。以后我到三原也去过几次,门面似乎变了,位置却不错,但是我没有敲门的勇气。我那个同学已经过世了。他不堪“文革”的折磨,跳了井。他得三原的正气,极为聪明,学的化学,打一手好球。他从不吸烟,死时却抽了很多烟,可见内心被痛苦折磨得多么厉害,他大学刚毕业,风华正茂,学的又好,有多少美好的前景在召唤他。他太年轻,对人生想得太好,一旦瓢泼雨淋,他就经不住。我之所以在他家门前犹豫,是因为进去若有他的亲属,我说什么呢?回忆、感叹似乎都是多余的。因此,那门我至今没有敲过。

这次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小小庭院的建筑。门不大,进门一条小通道,背过小照壁,是四间厢房,顺着房檐台直登上房。上房左边有条通道,直达后院。山墙有水磨石的雕花,是蝙蝠、草、云朵。门是全木包镶,窗子很大,本来应糊纸,已经换上玻璃,上房是隔子门,雕花镂空。所有刻花,线条流畅,疏密相间,生动活泼。房檐台全是长条青石,光滑、润泽。照壁前后,似乎还放了两三盆夹竹桃,左边种了一丛大丽花,花红叶绿,润滑艳美。整个布局坚固、结实、紧凑、雅静。从建筑上你可以看到三原传统文化渗透力的强劲。三原的建筑艺术,当然首数城隍庙,但那属于庙堂范围,而民间的,街坊的据说盐店街有几家,我从门前过,但无缘进去。北城据说更有代表性,也无缘一览。1990年在三原拍片子,那种草台班子,太势利,太匆忙,我只在安吴堡、孟店周、东里堡看到和记下一些建筑方面的残留作品,但那是属于官僚或商业资本家的,而这个小庭院,让我看到三原建筑艺术的另一个侧面。

就是从这个侧面,让我看到三原民间街坊建筑艺术的辉煌的过去。

诚然,那是困难时期,但三原的“困难”婚宴,总比外地好,可惜我没有印象了。唯有那庭院建筑,倒很清丽地留在脑海里,还不时有所浮现。

有人说:“在三原街上拉住任何一个人,不管他握的是秤杆,还是掮的扁担,都能顺手给你写一手好字。”这话有些夸张,但却不是没有根据。

三原的字是驰了名的。这大概得力于于右任先生。

小时候就听父亲说,三原有个于胡子,给家乡办民治中学、民治小学,还有个斗口农场。

但是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字。

后来好多年人们不再提起他。因为他上了黑榜,是“战犯” 沾上了晦气。他的字在书法爱好者中,却暗暗流传,当然从不会示人的。泾阳有人珍藏于氏墨宝数十年,传了两代人,担尽了风险,功莫大焉。

于右任再“兴红”起来,大概在改革开放大旗举起之后。那年他105岁诞辰,三原举行了座谈会,发了消息。接着又在北京举办了他老人家的墨宝展,轰动海内外,新华社、中新社发了消息,各大报有了赞评。接着以他名字命名的大奖赛在三原举行,沟通了国内外书界的交谊,提高了三原的知名度,让我们进一步增加了爱国爱家乡的自豪感。

其实对于右任先生的评价,并非只有一面。60年代周恩来指示屈武,在西安为于夫人祝寿一举,就是评价的另一面,广大小民,并不知其详。三原当时知之者,恐怕也是不多的。

于先生的字,在三原已经形成了很有势力的鉴定、研究、继承、发展的完整系统。人们已经从“猫吃浆子一一在嘴上挖”的时代挣脱出来,真正在追求文明,讲究礼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于先生的“风骚”,已经有“才人出来”,以更加辉煌的成果,昭示海内外。

不久前从三原回到泾阳,一个驰名的企业家问我:“于右任是泾阳人,我有充分证据,你说呢?”

我笑了。于右任是泾阳人,还是三原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属于中国,属于全人类。他是我们民族历史长链上的一环。

于右任先生,是我们的乡兄。

“衣食足而知礼仪,礼仪张而百业举。”这话不知是那个先贤说的,或许是大家凑的,但细细想来,不无道理。

三原人无论是工人、农民、个体商贩、官员、小吏、知识分子,对人热情,说话客气,办事有分寸。当然这是大体,就个人来说,各有各的脾性特点,而且特点突出。

我曾经有两次在三原拍电视片。一次是1986年拍《于右任故里行》专题片,一次是1990年拍《三十四个日日夜夜》四集电视连续剧。在拍片期间,朋友们都很热诚,你有困难,他们都全力辅助。

他们把拍片当做树立三原人整体形象的一次机遇,颇具有现代意。

中国的电视艺术,起步晚,发展快,很多从业人员,并未受过专门训练。据拍《三十四个日日夜夜》的小马和小杨讲,电影要求“真实”到了“锱铢必较”的严酷程度。小马曾参与《老井》和《红高粱》的摄制。他告诉我,张艺谋对自己严格要求,让你剧组成员,不能不也严格要求自己。《老井》里背石头的镜头,张艺谋从山下背到山上,再从山上又背到山下,不下几十个来回。《红高粱》里颠轿时吹的那把小号,从长短色泽,都有严格要求。拍片时除了导演,所有在场人员,包括演员,离戏的事不做,和戏贴得不紧的话不说。小杨在《红高粱》里吹小号,他说戏未开拍张艺谋把他们晒得身上一层一层褪皮,光溜溜的脑壳、晒得皮揭片片。抬轿的更辛苦,两根槐木架子车辕,每天天一亮,要颠三四公里,一个来回,腰疼腿酸,饭还不给你敞开吃。让所有演员,都要进戏。

中国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各行各业,都伸着脖子喊:“缺钱!”仿佛有了钱,就“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比如拍电视剧,找熟人,找关系,尽量在吃、住、行上抠。甚至不花钱,场地不花钱,临时演员不花钱,借用道具不花钱,耍赖、胡说、蛮缠。如果你为了宣传需要,为了地方上的事业,要拍一部片子,你就必须忍受这些难以启齿的窘迫。

在三原拍片,就是在这样大背景下进行的。三原的“乡党” 给予很多理解和支持。这种理解和支持,是一种文化传统的渗透的再现。在那拍片的繁忙和杂乱的间隙,我每每想起关学的奠基人王恕父子,想起了于右任,想起了给予关怀、鼓励的年老、年轻的朋友,想起他们平淡而让后人起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觉得应该提倡,应该发扬的那些闪耀的光辉。 

对于三原和三原人,只有站在三原和三原人之外,才能看真切三原和三原人。要不然,你只能得出两个字的结论:平淡!

还是说拍电视片。《于右任故里行》拍得很认真。这部片子是由市政协、市广播电视局、三原县党政领导策划、组织下拍的。具体的实施,三原的朋友出了大力。他们详尽地介绍了于右任在    三原的人人事事,地地物物,供你选择取舍,又带领编摄的同志,实际看场景,选角度,引导、指点、反复讲述,提供了很多珍贵的手迹墨宝。使于右任在三原活动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具有绝对的准确性。为此,两天时间,奔波一千多公里,拍了黄陵古柏、壶口瀑布。后来这部片子,获得了陕西省电视专题片二等奖。虽然,拍片的过程中,也有些小插曲,但那反倒是锦上添花,增进了互相的了解,汇入更多的亲情和友谊。

《三十四个日日夜夜》就不是这样,给三原的朋友,造成很多麻烦。虽然过去了好几年,但那时的乱劲,至今流为笑谈。比如:剧组借来三个解放军战士。这几个小伙子,工作认真,戏中的“鞭打绳拴”场面,就让他们干,吃苦的事让他们“向前”,理所当然,道具用枪,由他们掌管。有一夜,他们突然把道具枪拿出来,在他们住的楼上,打了三枪。尽管这种子弹不伤人,但声音很脆,尤其是夜深人静,传得很远。枪响之后,立即被县公安局查出,将枪没收,将人带走。剧组人很是惶恐,惹得只好找有关领导,疏通关系,自我批评,才将人枪领回。在孟店周、东里堡拍片,事前说好要给场地费,而且也该给,拍完后却不兑现,硬要将道具拉走。如此等等。在这方面,三原“乡党”,都能克制、忍让,有“君子之风”。因为这部戏,终是由市上和陕西省电视台合拍,是宣扬老一辈革命家李敷仁的事迹的戏,这是大局。

顾全大局的“忍让”,是一种气魄,是一种风度,是一种精神,这不是一代人可以培养起来的,它没有那种暴发户的虚浮,也没有那种小家之气的叽咕。忍让是一种文化,是一种礼仪。从发达国家参观、考察回来的朋友谈,他们没有发现那些国家人与人的狰狞,而都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但是他们不会没有矛盾,没有牢骚,没有委屈,而是在忍让中将这些加以化解。

我与三原,有很多话可说。它是个文化底蕴深厚、人文科学发达的地方。尽管它同那些近几年发达了的地区相比,显得有些落后,但可以预料,“知礼仪”的人,一定会将“百业”举起来,举得高高的。



参见《龙桥新韵——三原当代文学作品选》

吴树民编著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12年12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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