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
这已是荒寂的园。
墙外的四棵巨杨,如同四条汉子。园中以长安八景为序所建的亭台、石舫、假山、池湾以及古藤幽洞,在夕阳下仅留下历史的惨淡。杨虎城将军同将士们平素的讲演楼台悄然雅静,台前只有几丛黄花,屋脊上一只老鸦,如同历史的感叹号。
杨虎城将军的砖窑式书房,窗格粉净,幽静异常,似乎杨将军仍在窗前思忖伫立。庭院中的假山,似已干涸许久了,道出了这古式庭院已经空寂了将近半个世纪的真实。
历史对于一代雄杰竟是如此淡然!遥想当年,烽烟滚滚,国难当头,于右任曾把这儿作为靖国军的总司令部,杨虎城曾在这儿汇集在陕的仁人志士、血性青年,图谋报国韬略。而1936年12月12日在惊天动地的“西安事变”中,周恩来曾专程从西安来这儿与杨虎城会见。悠悠岁月,曾几何时,当光明代替了黑暗,人民当家作主欢歌曼舞之时,杨将军惨遭杀害四十余年了。而英姿勃发的张学良将军已是垂暮之人,仍被幽禁在台湾,只能面对残照而垂钓了。生活戏剧性的进程,已使后来人忘却了过去,谁人还能记起昔日的东里堡?壮哉!悲哉!憾哉!
可我,对于三原东里堡却有着特殊的感情。也许因为杨虎城将军是我的故乡蒲城孙镇人,许因为父亲当年跟随杨虎城东西征战,历尽沧桑,曾多少次在东里堡住过的缘故。此刻,当我来到这里,仿佛亲人的身影就在这幽径花树之间。
我轻轻地走出杨虎城将军的旧居花园,踩过东里堡的小巷土路,深情而又珍重地凝望着那古砖结构的屋院,一切是陌生而幽静的。我的心却触然间波动起来了。那是怎样一个风寒而又紧急的夜晚,“双十二”事变后的第二天,父亲随军从淳化开拔,一路急驰,开赴渭南潼关前线。路经东里堡时,将伯父和母亲留下了。战乱中的母亲,暂住东里堡哪一户小院里呢?又是在哪一个屋院生下了我那早夭的起名就叫“东里”的哥哥呢?可是,此时此刻的东里堡小巷,被浓绿的古槐遮掩着。留下来的便是古旧砖石墙院、油漆剥落的高门楼,以及花格小窗、门前的石墩石狮和院中的绿桐了。偶尔还会见到一位穿旧色丝绸薄衫的瘦削老妪,对着夕阳惆怅,默然不语一一这就是在风暴中曾经光辉的东里堡留下的和平宁静的影子。一切人类辉煌的东西最终留下的投影。
当我步出东里堡时,暑月夕照竟如此灿烂而柔和。西天的原野尽头,留下了一抹血红。
1989.2.11 西安
参见《龙桥新韵——三原当代文学作品选》
吴树民主编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12年12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