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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母亲

郭宝彦  刘涛  岳小安

《中国教育报》编者的话:

这是一位普通得连姓名也不易让人记住的平凡的母亲。

在丈夫猝然去世的7年里,为了抚养4个子女,并供他们上学,这位黄土高原上的母亲,穿着“百纳衣”,吃着缺盐少油的粗饭,上山挖药,下坡种地,想尽一切办法增加一点收入,为了家,为了孩子们,她将自己生命之弦绷得不能再紧,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近乎苛刻。

在这片有着厚重文化积淀的黄土上,如此舐犊情深的母亲千千万。如同黄河母亲的乳汁养育了中华民族,千万个母亲以自己博大无私的爱,培育出一代又一代大智大勇并能吃苦耐劳的龙的传人,使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这是一篇并没有传奇色彩的通讯,但,人们读后,也许会联想起一什么,想想自己的故乡,想起自己的母亲。


去年初秋的一个深夜,残月下弦,寥星数卢。

渭北黄土高原上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一位脊背微驼的妇女,挎只竹篮,走出窑门,悄悄踏上那条通向后山的崎岖小路。

月色清冷,山风萧瑟。山腰间,她在一座荒草萋萋的孤坟前驻足下跪。一双哆哆嗦嗦的手从篮子里取出火纸,艰难地划着火柴,引燃火纸。看着燃起的火光,她仿佛看到了长眠地下的丈夫,泪水潸然而下,低声相告:“军平娃今天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县上要来人给娃戴花,听说那是全国名牌大学。我想,你听了一定会高兴,咱们的苦,没有白吃,娃也争气。如今,四个娃都上了大学,你这下该放心安歇了吧……”

1965年秋天,20岁的杨秀茹嫁给了同一山区、婚前从未见过面的丈夫。

新婚不久的一天,杨秀茹在整理窑里杂物时,意外地发现了一支毛笔,她心头顿时掠过一丝惊喜。

杨秀茹包揽下所有的家务活。下地回来的丈夫只有一件事:练字。

积攒了一个月的鸡蛋,杨秀茹拿到供销社卖掉,买回急需的盐醋,剩下的钱,托人从县城买了一把算盘和一本字帖给了丈夫。

丈夫练字之余,学打算盘。不久便当上了大队的会计。

恩爱夫妻不言苦。随着光阴流逝,大女儿赵亚娥、二女儿赵晓莉、三女儿赵亚梅、儿子赵军平相继出生,姐弟四人年龄相差都在三四岁间。杨秀茹对子女严格要求,子女们也不辜负母亲的殷切厚望,个个都是本班级里数得着的尖子生。

大女儿一举考取大学,整个山村沸腾了。杨秀茹破例“挥霍”,特意买了一斤大肉,吃顿臊子面庆贺一一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

亚娥上大学,要花的钱也成了大数额,自己在家再难,也不能让女儿在大学受饿。杨秀茹和丈夫一边借债,一边更加拼命地劳作。

1990年7月,二女儿晓莉参加高考。高考前填报志愿时,杨秀茹叮嘱女儿:“报个培养老师的大学吧,咱山区穷,留不住老师,娃上不了学,上了学上不了课,多一个教师,就少一些文盲。” 晓莉愉快地点头答应。

又是一举考中。当年8月,当咸阳师范的录取通知书寄到村上时,整个村子再次沸腾了。从村上最老的人记事起,赵家村只出了两个大学生,而且都在一家。乡亲们一齐把惊羡的目光,聚焦到杨秀茹和丈夫的身上。

9月初的一天,杨秀茹的丈夫送走两个去西安、咸阳上大学的女儿,回到家里,胸口憋闷,一会儿竟喘着粗气呻吟起来。杨秀茹忙找来村里的医生,医生诊断不清,催着送医院,丈夫却咋也不去,为供孩子们上学,家里已是债台高筑。杨秀茹和丈夫都心照不宣。丈夫想自己一定要挺过去,省下看病钱;杨秀茹也抱着一丝侥幸,但愿丈夫是小病熊挺。孰料,当丈夫挺到第二天时,病情突然恶化,乡邻们闻讯忙用架子车拉着往医院跑。可大面积的心肌梗塞,已使丈夫无力再挺,气绝途中。杨秀茹忙抓住丈夫的两只胳膊呼唤:“孩子他爸!孩子他爸!”当她确信“孩子他爸”已真的永别了她和孩子们时,“扑通' 一声跪倒在丈夫的遗体旁,呼天抢地,大放悲声。借钱处理完丈夫的后事,二女儿晓莉从咸阳师范闻讯急回。在父亲的坟头,母女俩哭成一团。

夜里,少了父亲的窑洞,多了几分冷森。晓莉一字一板地说:“我不想上大学了,回来帮你种地拉车,挣钱还债,让弟弟妹妹好好上学。

听完晓莉的话,杨秀茹怔住了。在晓莉的身上,她似乎看到一个可怕影子,当年她就是这样在贫困中沦为文盲的。她绝不让女儿重演自己那段终生追悔不及的悲剧。杨秀茹看着比自己还高的二女儿,开导说:“你妈和你爸苦苦巴巴这些年为的啥?不都是为了让你们上学长知识,能有些出息,在社会上有点用处。你爸不在了,家里也确实难。但天塌下来,也只需妈一人顶着,与你们无关。明儿只管上学去!”

“我不。”女儿第一次违抗母命。

母亲声色俱厉:“去不?” 女儿依旧:“不去!”

第二天一早,杨秀茹像无事一样,把女儿“骗”进小房里,“咔嚓”从外面锁上门: “娃呀,你好好想,啥时想好了要上学去,妈啥时放你出来。

第三天,晓莉背上母亲打好的包,一路抹着眼泪,搭车回了学校。

杨秀茹把失去丈夫的悲痛深埋心底,化作一股强大的精神动力。

为了增加收入,她养鸡、养猪、养羊,上山挖药。山上坡地,无水浇灌,别人只种一茬冬麦,她却要种两茬。麦后种些耐旱的烤烟、红薯、豆类。上山挖地,挑粪爬坡,纸钵育苗,覆膜移栽,打顶抹叉,采摘烘烤。家里地里,她侍弄得井井有条。

晨曦初露,她扛把锄头,挑个草笼,牵上奶羊出门;暮色薄罩,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牵着羊,挎着满笼的猪草下山。

1991年6月9日傍晚,因抢收抢打而极度劳累、饥饿无力的她。拉着满满一架子车麦捆子下山,陡坡处一阵眩晕,连人带车跌下三米多深的山洼。当收工的乡亲扶起杨秀茹时,她的头发已被血浆染红,脸上血迹斑斑。她被送进山区医院,头部缝了57针。

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杨秀茹,第一句话就是连连嘱咐医生:“不要给我用贵药。”

正读高三的三女儿亚梅,看到母亲竟累成这样,发誓不再上学。在母亲出院后拖着虚弱的身子又去地里干活时,她扛起锄头不声不响地跟在母亲身后。

听见脚步声,母亲转过身:“梅梅,你?”母亲话未说完,女儿已声泪俱下:“妈呀!你太苦了,我不要念书,我要回家种地,帮咱家还债。”母亲鼻子一酸,泪珠子也止不住落下来:“梅梅,妈懂你的一片孝心,你真要给妈争气,让妈高兴,就像你两个姐姐一样,用心读书,考上大学。

不管母亲咋说,亚梅就是不听。杨秀茹只好装作退步,转身回家休息。窑洞里,趁亚梅不防,她又一次成功地把三女儿锁进屋里。

一连三天,杨秀茹没给亚梅饭吃。

第三天晚,亚梅哽咽着向母亲作了“妥协”。翌日大早,便背着母亲半夜起床烙好的锅盔,去了学校。第二天,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亚梅,预考时,竟以30分的悬殊之差,失去高考资格,亚梅从心里暗松口气。可不知情的母亲却一股脑儿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自己有病“干扰”了梅梅的学习。并道歉般地说自己以后多加注意,不再让家里的事拖梅梅学习的后腿。一个暑假,都逼着梅梅在家学习。

开学了,母亲不知托了多少人,把梅梅转到另一所高中复读。

次年,亚梅仍然没有通过预考。

知女莫过母。杨秀茹把亚梅叫到面前:“梅梅,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对得起活人还是对得起死人?今天你跟我到你爸坟上去,给你爸说个明白!”

亚梅望着母亲悲戚的泪眼和两鬓的白发,终于忍不住道出了“实情”, “妈,咱家这样穷,我要再考上大学,又要花很多的钱,你就更苦、更累了。几次考不上,你也就死心同意我回家劳动,帮你减一分负担。”母亲把女儿揽进怀里,替她拭去泪花:“可你咋不理解,妈妈再苦,只要你能上大学,心里也是甜的;你要不用心学,那才是妈妈心里一辈子的苦……”

为了母亲能在苦难中绽开那甜在心头的微笑,1994年,亚梅一举考中了汉中师范学院。同年,弟弟赵军平考入全省重点高中。

1997年,赵军平考入中国科技大学现代物理系,在全乡乃至全县引起了震动。

在丈夫猝然去世后的7年里,杨秀茹平均每年供养两个大学生。尽管她把自己的生命之弦绷到了不能再紧的程度,生活上把自己苛刻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但大的城乡、地区收入差距和逐年增加的学杂费用,使她不得不去作巨额借贷。

平日里,家里就她一人。一杯开水,一个冷蒸馍,就是早饭。然后上山挖药,下地种田。晚上,浑身酸痛,舍不得开灯的杨秀茹摸索着吃点馍,喝几口水,便躺在土炕上一动也不想动。鸡下了蛋,她舍不得吃,总是等儿女回来,煮熟了带着走。一次,学校临时放假,回到家里的三女儿亚梅进灶房做饭,竟找不到油盐,女儿嗔怪地问母亲:“妈,你一个人咋凑合着哄自己哩!”她强装出偶尔疏忽的神情向女儿撒谎:“你回来不凑巧,妈昨天才把油盐吃完,没来得及买。

春季大忙,杨秀茹忘不了忙里抽空,上山挖药。山上的草药不值钱。杨秀茹一个春天挖的最多卖20几块钱。夏季最热的时候,别人足不出户,她却坚持上山挖药,一个暑假挖的药,也只能卖上十几块钱。一年挖药卖三五十块钱,别人嫌不划算,可杨秀茹年年坚持,锲而不舍。在杨秀茹眼里,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为了筹措儿女们上学的钱,杨秀茹不知犯了多少难,晚上流过多少泪。但儿女们一回来,她就换一副笑容,关心地问吃问喝,问冷问暖,每人给点紧巴巴的生活费,还风趣地开导儿女们:“妈不看重钱,只要你们踏实用功学,你们念到哪,妈就把你们供到哪!” 儿女们依偎在母亲身旁,也替母亲宽心:“妈,不要为欠的债担忧,我们工作了自己还!”

在陕西机械学院就读的大女儿亚娥,毕业后分配到宝鸡机床厂工作,连年工作成绩突出,屡次受到表彰。

二女儿晓莉师范毕业后,返回洪水山区,在中学任教。她铭记母亲的教诲,把心思全部倾注到教学上,倾注到这些贫穷山区的孩子身上。去年,她所教的英语课,在全县评比中名列前茅,受到县教育局嘉奖,成为该校有史以来获得的最高荣誉奖。

尽管企业效益不佳,丈夫有病;尽管山区中学经费困难,工资几个月不发,但亚娥和晓莉两个参加工作的女儿,不忘母亲养育之恩,生活克勤克俭,设法周济家里,资助上学的亚梅和军平,替母亲分忧。而亚梅和军平放假一回家,就争着拉车子进山,给地里送粪,锄草、劈柴、做家务,忙个不停。去年暑假,为了挣点学杂费,亚梅在宝鸡一家商场打工。高考结束,军平在县城一个建筑工地当小工,拉料、搬砖、和灰,专拣重活干。20天,领到180元,除去还给同学60元伙食费,把120元钱双手捧给了母亲。

1997年8月中旬,当中国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赵军平手中时,杨秀茹禁不住当着众亲友第一次落了泪。在教育局和乡政府举行的座谈表彰会上,军平把领导别在自己胸前的大红花,戴在了自己最敬爱的母亲胸前。

为了支持赵军平上学,洪水乡党委、乡政府破例给赵军平奖励600元。村委会也将杨秀茹原来的山坡旱地,调换成了山下河畔的2亩水田。亲朋邻里,有钱的凑钱,没钱的送来鸡蛋、苹果。经过七八天的奔波借贷,军平终于背起母亲为他准备的干粮和行囊,怀揣母亲千方百计凑起的5800元学杂费,踏上了南下合肥的求学之路。

至此,杨秀茹为供4个子女上学,借款总额已达生6万元。面对这压顶泰山般的巨债,至今仍住着借来的破旧土窑洞,穿着“百纳衣",吃饭省油盐的杨秀茹,却显得格外的坚强、镇定。

在洪水山区,乃至在三原县,杨秀茹已经成为为人父母的楷模,成为万千学子心目中的伟大母亲的圣像。在她的事迹和精神的鞭策、激励下,贫穷的山区学子你追我赶,追求知识,立志成才,报效祖国。1997年,这个偏僻山区考上5名大学生,其中一名竟考入清华大学。这消息令全县教育界震惊,令全乡的父老乡亲喜泪纵横!杨秀茹债台还在增高,儿女还在上学。过早显得苍老的杨秀茹一如既往,早出晚归,挖药种地。每天,她那扇门总是“吱呀”一声在全村最早打开。


参见《龙桥新韵——三原当代文学作品选》
吴树民主编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12年12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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