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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会掠影

肖云儒

腊八会期间,三原县到处可见人的溪流。人流在冬日和煦阳光的照耀下,冒着热气,喧哗着,从这家那家店铺门前打个转儿,汇流到城关几条主干大道上。河面宽阔起来。人流之上,姹紫嫣红的头巾在姑娘们的笑声中流淌,恰似暮春天气铺满彩霞的幽径,载着人和货物的汽车、拖拉机、大车,在拥挤的河道上缓缓前行,一声两声笛鸣和鞭哨,勾起人对繁忙的江南水乡多少忆念!

新建的大庆路有个百十来亩的中心市场,是万泉汇集的湖泊。湖内波光粼粼,暖意盈怀,彩色的浪花涌向彩色的货架。商店的布幡和旗帜在微风中翻卷。油炸果子的香味满街弥漫。各种招徕顾客的广告琳琅满目。营业员的叫卖,老亲旧友的招呼,露天舞台的秦腔锣鼓,叫人心跳手痒。徜徉于腊八会上,你会觉得整个县城在以纵横的街道作笔画,写着两个大字:喜悦。

三原腊八古会,历史悠久。据《汉书》载,汉王莽建国二年,就有“小人尺余长” “或乘马或步行” “操持万物” “大小各相”,来这里聚会,“三日乃止”。当时这里还叫池阳。以后三原逐渐发展成为渭北一带物资集散的重镇,腊八会更是声名遐迩。

甘、宁、青、晋、豫各省的客商,远道而来,满载而归。用辛苦的劳动为别人创造了欢乐的农民和手工工人,也偷个空闲来逛会,菜色的脸盘上,笑容暂时代替了愁楚。他们在百货精果铺前游览,在瓷器街上参观,在天福园和醉仙楼围看纨挎子弟剥吃活驴。他们在县城东关的“八腊庙”虔诚地祭奠神灵把自己的命运托附给异己的力量;到城郊去看“鞭春礼”,从对芒神土牛的击鼓三鞭中,倾听春天的脚步,于破灭的希望中萌动一丝新的希望。而那些对生活不再抱幻想的穷苦人,则挤进肮脏的赌场,用押地鬻妻的银钱孤注一掷,长笑当哭……

解放后,腊八会成为一年一度的城乡物资交流盛会。每年,刚分了红的社员,揣着一叠叠人民币,来会上购买必需的生产资料和生活用品。听戏,相马,走亲会友,用各种方式宣泄心头的喜悦。后来,像许多群众欢迎的事物一样,被林彪、“四人帮”的如椽黑笔在历史上勾销了十多年,可是第一年恢复,就在规模上超过了历史水平一一六个区十多条街、八百多个铺面摊点,每日顾客流量七八万,销售额在三十万元以上。别的不说,光自行车存车处就八十多处,存车费日愈千元。规模这么大,道理说来也简单,去年全县的工农业生产超过了历史水平;许多职工升了工资,农产品提价,农民也升了“工资”。生产、分配水涨船高,购销必然两旺。腊八会,不过是全县大好形势的一个展览橱窗。

一天,离城二十多里的红原锻铸厂,听说会上挂出了销售电视机的广告。中午休息,几十名职工飞车而下,把可心的东西“抢” 到了手。其实在这之前,城关地区的农民已经悄悄地光顾了交电门市部的柜台,不动声色地抱走了十几台 一位中年社员抱着十二吋电视机正待走,我们赶上去问姓名、地址,他讳莫如深地笑笑,消失在人群中,这自然是怕露富了,却又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城北新建的临履大桥上,有一伙骑自行车的农村青年,在宽阔的桥面上,摆成一字雁儿朝前飞翔。清一色的黑皮夹克在斜阳下闪亮,清一色带同样的半导体收音机在胸前齐唱。行人闪到路旁,笑道:“咱农村人也‘洋货’,起来了,看烧的!"

牲口市上,别有风致。百货市场上流动着美的喜悦,这里隐藏着力的追求。没有红花绿朵,没有轻歌笑语,这是中年人和老年人的世界。这是些在生活中担重担子的人。怀里装着千字号、万字号的支票,受社员的信托来买牲口。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不能像妇女娃们家那样,把高兴摆到脸上。他们皱着眉头在马牛骡驴中默默穿行;轻声地议论,谨慎地问价,暗自在肚里谋划,把喜悦编织进若有所思的神情之中。前几年,“四人帮”搞穷过渡,吃大锅饭,有的队破罐子破摔,出卖牲口来“提高”分配水平。这几年大不一样了。“原先那些求我卖牲口的队,今年早早就打招呼,要我在会上帮他们买牲口。”当了二十八年牲口交易员的王志英告诉我们,新兴公社红旗六队,过去借人家的牲口碾场,今年已经买了六头牲口,还打算用小牛换两头犍牛。他说,“当交易员,再没像今年这样快活的。”望着市场上,一千多头牲口排成的整齐队列,好像看见一个巨大的拖拉机制造厂的停车场,无数的动力将要从这里起动,输送到灌区和旱原的田野。

漫步腊八会,许许多多极为普通的镜头,都在诉说一句话:我们的国家在剜除身上的痈疽之后,一起步就迅跑!有些事情,大家天天接触,天天身受其惠,容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当腊八会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喜悦、欢愉聚集到一起来的时候,就不能不感到这些熟悉的事物中,实在还有许多需要重新认识和感受的地方。元月十六日清晨,我们在一个食堂和安乐公社共富八队社员刘董氏一家四代,同桌吃羊肉泡馍。刘董氏今年八十六岁,一大早,六十岁的大儿子就用架子车把她和重孙子一起拉到会上。老人逛过前清、民国的腊八会,经历了三个朝代的演变,用自己的心血浇灌了这块由贫瘠到丰腴的土地。她的眼睛、耳朵都还好,谈兴也高。她说:“我还当今辈辈逛腊八会没得向况了,不料想阳寿长,赶上这好日子。我心里头琢磨,咱华主席弄啥事,就是理顺!”边说,边往重孙子碗里夹肉。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的话,不是挺耐人寻味的么?物资交流大会,交流的何止是物资?喜悦,不同方式、不同内容的喜悦,经由物资的交流而交流,在人群的汇合中汇合。日常生活中,人们本来随时随地在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但他们还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场合,能够敞开闸门,让心中积蓄已久的感情奔涌而出。嗡嗡营营的市声里,响着的是千万人感情汇流和激荡的涛声!一个地区,不常常就是通过这样物资与精神的交流,把个别人或个别地方的创造,变为整个社会的财富,形成自己独有的物质文明和精神传统么?然而,城关公社南关大队支部书记却处在苦恼和焦急之中。我们在生产资料门市部碰见他,寒暄时随嘴说了句:“天气不错,暖暖和和好赶会。”他便老大不高兴,手一扬,朝着田野画个半圆:“好啥?看旱成啥了?火烧火燎!”整个交谈过程中,他不断眯起眼看天色,常常没头没脑骂一句“鬼天!”他们前几天刚分红,全大队人均收入超过二百一十元,在县上名列前茅,有十几个家庭一次拿到两三千块现金,有一万元的储蓄户,但他没一点心思“浪”会。

大早就出去,跑遍花插在机关单位之间的零碎麦田,抓冬苫,催冬灌,看暖房阳畦子,要不,就往生产资料门市部跑,打听水泵水管、叉把筐箩。他不到四十岁,山高武大,鄂骨和颧骨有棱有角,是全县有名的干家子。眼下倒像老太婆,见人就唠唠叨叨:“甭散神,甭昏头,甭忘麦和菜是根本!”同时,着手加强第二道防线。老天不帮忙,地里的损失,要从工副业里加倍捞回来。去年工副占了大队总产值的百分之七十五,看来今年这个比例还得往上涨。

这样的苦恼与焦急,毋宁说是在告白一种更为长久的喜悦。看每年秋后的欢愉之花,不正是在这种苦恼与焦急的土壤中开放的么?盘桓腊八古会,品尝浓缩了的生活情趣和结晶了的传统文明,不知怎么,会撩起你对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的热爱之情。我们和这古老而又青春的东西是何等水乳交融!人民群众世世代代的艰苦的劳动和斗争创造了如此丰厚的传统,又更为昂扬地去创造美好的未来。八十年代伊始,现实给这个道理增添了新鲜的涵义。

引人思索的古会,催人奋进的古会!

宝塔山 1980. 2 .10


参见《龙桥新韵——三原当代文学作品选》
吴树民主编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12年12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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