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  三原县  >  诗文  >  散文

挂面

肖云儒

孩子姥姥家在三原武官坊附近的李家乡,是个山东庄子。有一回他妈和他姥爷吊挂面一一为了春节送亲戚,为了节后给我带些走。头天晚上用盐水把面揣出来。一次五十斤,姥爷挽起袖子提起面块,翻来倒去在案上甩得啪啪山响。甩完又用碗口粗的木杠穿在墙洞里,骑在上面吱扭吱扭地压。压个扇面再甩,甩了又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很像古时的金刚力士舞,秦地的耿介,鲁乡的豪强应有尽有。星儿跌跌撞撞在人缝里钻出钻进,高兴得嗷嗷直叫,似乎知道要过年了。姥爷脱了棉袄说穿绒衣还通身出汗。面揣好,妻便帮着搓成椽子粗的条盘进盆里,待它醒。这时姥爷便点一把麦秸,撩开衣服把前胸后背的汗烤干,然后抢过星儿,抽着旱烟。孩子的眼睛在盖严了的面盆和忽明忽灭的烟锅间游戏,不知二者间有什么神秘的联系,动开了小心思。两个时辰过去,妻安顿星儿睡了,便又参加进来,和姥爷将盆里的面一圈一圈倒出来又一圈一圈盘到另一个盆里去。软的面这一倒腾便长成胳膊粗细。再醒,再盘,如是者三。面由胳膊细成擀面杖,再细成大拇指,那已是二更过后。抽空给星儿换上一次尿布,和衣在热炕上打个盹,凌晨四五点,全家又得摸黑起来上签。将挂面条缠绕在两个签子上。顺一圈绞一圈,再顺一圈再绞一圈,比城里人缠毛线熟练多了,好看多了。上完签,短短地一挂一挂放进胡基仓子里,用草帘捂严,朝上面洒水,以密封的潮湿使盐溶尽、将面醒到。人是离不得的,时不时得抻抻、分分、分分、抻抻。翌晨日上三竿,院里的椿树枝将影子图案般印在北屋暖融融的南墙上。星儿一觉醒来,家里的大人已经忙了一大早,院里奇迹般挂满了一签一签挂面,像一幅幅浆洗得白白净净的半透明的纱,在微风中摇曳,在阳光下抻长。那些天,村里家家户户都是一派江南浣纱的景致儿。我恍如回到了阔别二十年的南方老家。星儿和他那些穿老虎鞋的小伙伴们,便在这挂面挂成的帷幕中蹦进蹦出,演出着童年的戏剧。台词虽全是咯咯咯的奶笑。做父亲的心里却回响起融冬的音乐,在挂面的线谱中跳跃着天伦的音符。有时孩子把快干的面碰断了,屁股得挨几下。哭声唤起的却是风箱的啪哒,姥姥赶紧为孙子下挂面头(这是挂面季节家家户户常吃的饭了),碗底卧两个晶莹颤动的荷包蛋。星儿随着当民办教师的妻在村里上到小学三年级就进了城。和他一起玩大的男娃,有的小学一毕业就串乡卖挂面。半大小伙,早出晚归,跑遍了塬上塬下、河南河北,过早地开始了他们的人生旅途。有几次还来西安找到星儿,叽叽喳喳传播村里联户做挂面致富的消息。

不久,我从《陕西日报》一版上看到一帧图片新闻,拍的是三原李家乡孙安慰卖挂面致富盖新房。孙是星儿姥爷的西边邻居。我剪贴了那报。又不久,听村里人说粗加工的挂面卖不动,正在被各种包装精美的营养食品挤出市场。三原不再以其貌不扬的挂面闻名,而以大程、南关、陵前、高渠等地发达的乡镇企业的优质产品在全省如雷贯耳。不少公司更是在全国遥领风骚。我为此有了许多更大的骄傲,但也不自禁地泛起一丝半点惆怅。不用说了,那是因为挂面啊。

十几年前,逢年过节我不避土气之嫌,故意给亲戚朋友送点三原挂面,并且喜欢不厌其烦夸这挂面的好处,也很有点计较别人对三原挂面的褒贬。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又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参见《龙桥新韵——三原当代文学作品选》
吴树民主编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12年12月第1版

版权所有: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陕西省分中心    建设维护:陕西师范大学陕西文化资源开发协同创新中心
建库说明 | 版权声明 | 联系我们
您是到访的第 位访客! 技术维护:动力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