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蔚庭
一、为患乡里
姜宝山字生玉外号老么,华阴县班庄村人。曾在我县坡上卫定一军长处当过马弁(即警卫)。卫军长被杀后,回到家中。一九二八年他同桥营村他舅父张景山(根运),将本村一个有名恶棍一一王玉山打死,从此出门流落江湖。张景山平时打野备有猎枪,亦有同伙,暗里常有不轨行为,他俩既有亲戚之谊,又共同作了案,便沆瀣一气,为非作歹。初期,宝山韭没有什么武器,后来渭北常国祯(干臣)送给他一枝马拐枪。这个常国祯之父过去也在卫部当过副官,为了看护家园备有枪枝,国祯也和宝山相识。有了武器,他就同景山召慕不轨之徒开始逞霸一方.宝山的内弟叫安德有(留保),早已为匪,这时也和宝山勾结起来,栽脏嫁祸,敲诈勒索,于偏避路上抢劫过往客商。还无端绑架好人(俗称绑票),限期拿钱赎入,过期不赎就将人置死(俗称消票),有时还劫持妇女(俗称拉快票).当时要赎一票少得也要数百元或上千元不等,往往逼得受害家庭连夜送钱赎人,许多人家为避拉票背井离乡。时逢一九二九年冬,雪下数尺厚,庄稼、树木多被冻死.又遇疫病流行,民不聊生,一些胆大的人就铤而走险,公开投匪,有的则暗里作内线,充当耳目,匪患大增,乡民甚恐。那时候西北乡还有个冯义安(冯家庄子人),更是猖獗一时。所作所为,骇人听闻,祸延数里。一度冯义安和宝山联合一起,扬言要在渭北建立军队,遂将我县所有匪众,又蒙蔽了一部分人到渭北固市镇编制成旅。义安自任旅长,宝山为团长,张景山、安德有均任营长,这些乌合之众约有半年便作鸟兽散了。回来后,又为患地方。
二、收编反正
华阴县当时县长叫王作舟,王曾在冯玉祥部下当过副官,军人出身,有胆有识、对维护治安剿匪事宜竭尽全力,态度坚决。不断指派团队下乡搜捕,有时亲身出马或微服密查暗访,凡抓到的土匪不论大小,不问青红格杀勿论。还将其首级高悬电杆以示儆众。但王县长费了九牛之力土匪却愈来愈多,匪患有增无己。在这种情况下,王遂与各团总商议决定改变策略收抚姜宝山,研究办法暗地疏通。县上派收发员刘子文(长安县入)具体进行联络。刘子文与班庄李固祯相识,央他引见宝山,转达县长意见,要姜真心归抚,不必顾虑,宝山亦表示愿意归正,服从命令。子文要宝山指派代表和他同见县长,宝山应允,就叫我代他去见县长。以前我们弟兄三个均被宝山的内弟安德有手下人拉过票,最后一次我和大哥在地里浇水时被他们一起拉走,行至半路将我放回,我哥多日末归,我全家一筹莫展焦急万分。后听说宝山到横上问他的部下:“谁把刘先生(指我)他哥拉去?我还想求人家帮忙呢!” (我当时任县教育委员)他走后不久我哥就安然回家来了。我当时还莫明其妙,第二天,宝山派入来叫我,我不敢不去。见面后他非常客气,问这问那,态度可掬。随后他就把县长派子文收编的事全盘托出,韭认真地说,“我想了想,你是个有名望的好人,请你帮我跑跑这事。”我才醒悟原来他放我哥是有这打算,我已骑虎难下,只得答应愿去奔走。随后我便进县见到刘子文言睨来意,子文要和我同去面见县长。我当时感到姜宝山是众所周知的匪首,我今替他说项恐落“通匪”罪名,心情忐忑不安。我们一见县长,县长先对我说:“你不要胆怕,你的家庭和个人我是了解的,我不把你当作坏人,事情成败与否央不会牵连你。”他接着说:“你回去对他讲清,只要他能改恶从善,维持治安,我王某既往不咎,还给他个职位。”我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回家告诉宝山进县情形和县长的态度;宝山反正心切急于求成,对县长的吩咐照遵不误。我又进县通话,县长答应委任宝山为我县游击大队队长,准备颁发旗帜、印信、军装、给养等。令宝山即日整顿就职。宝山却拉我和国祯为他帮忙,让我当书记、国贞当军需,把大队部设在敷南太白庙(敷水粮站旧址),下设几个分队。就职伊始宝山就枪毙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土匪,还教我写成布告公贴示众,以慰民心,表示归正决心。忙了一阵子才正式去见县长,当时双方会面虎狼两怕,犹如金沙滩。宝山进县时,明挂盒子,暗藏手枪,随从人马带了不少,全在县西桥待命。进城带了两个亲随和我步入县府大门,一直走近县长住所。县长居室简陋整洁卫生,喝白开水,不吸烟,屋内行军锅代替脸盆用。他军人风度不减,身扎皮带,斜挂手枪,一见我引宝山进了房子门,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先将手枪解下放在桌子上,然后起立相迎。宝山向县长问好,相互站着寒喧,就座后又谈了几句话,县长叫出去吃饭。当时县府前有个“德明楼”饭馆,吃饭地点就在那里。吃饭时作陪的有德明楼经理潘松亭和其他几位绅士,大家一起拉闲话,态度温和,双方都不曾多吃,宝山便拱手告别。宝山一出县城就骑马飞奔西往。收编之事总算就绪而终。宝山当大队长倒还认真,不准手下人再为非作歹,还把他手下一个分队长李希珍因不守法纪就地枪毙。他的分队地址分别设在桥营、白坡、敷街等地。这时他和冯义安已分道扬镳,韭不断派人去西北乡清除义安部下残余,此后地方宁息了一个时期。
三、西安交械
一九三O年,当杨虎城将军进关之初,地方又不安宁起来。那时东森有个王景山(像贤,王纪仁之父),曾当过卫部参谋,军法处长,他曾介绍我在军法处充过书记官,和我甚熟。来到我家时持有密件,去见宝山,告宝山说:“时局骤变,杨虎城不日进关,你借机在地方捣乱,造成声势,将来对你会大有好处……”。宝山和景山同在卫部任过职,平日交情甚笃,言听计从,就开始蠢蠢欲动。暗中派人破坏公路,抢劫汽车,最后带领各部到岳庙抢兵工厂,到华山抢云台观药厂,此时王作舟县长已逃入关东,顿时地方秩序大乱,人心慌慌,鸡犬不宁。西乡一带村村报警,夜夜闻枪。杨虎城进关到西安就职不久,就派李春亭来华阴进行收编宝山工作。春亭指示王景山传话给姜宝山,他已当了旅长,要宝山当团长,自己可当个参谋干事,但要求宝山必须将所有人马武器一起带入西安待命整编。宝山不知有诈,即刻听从照办。就集中在五里村南,整队检阅,浩浩荡荡向西安进发。宝山拉我不放,我也只好跟随前往,不日到达指定地点一一大雁塔。驻扎几天后,又叫迁到小雁塔。没过几天又指示迁到城西南角农校院内。又两天,一个黎明,西安警备司令部马青宛部突然包围农校,将宝山人员军械全部没收。当时我和宝山同宿一处,宝山一听枪声,拉我即刻逃走,但学校院墙高,我乃一介书生,早已魂飞魄散,外衣都顾不上穿,他扶我几次都跌落下来.我就督促宝山不必顾我,宝山身高腿长纵墙而逃。他先跑到大雁塔,脱掉军衣,改换僧衣只身逃回华阴。其余人员被赶进城里宣布解散各自回家;王景山和我找李春亭, (因他通说此事)李不知避而不见,还是真的不在,反正未能见面。我也无可奈何,从此就和宝山脱离。我当时逗留西安,适逢张云程、郗敬斋、杨天植(杨鹤斋之父)均出任县长。我随杨天植先生到邻县当了个会计。杨卸任西安定居,我只好又回华阴。此时省上委派郗敬斋为我县教育局长,栽又充任教育委员,总算摆脱了宝山羁绊。
四、东山再起
姜宝山从西安逃回后,他原来的三个亲信也相继回到华阴,华阴仍然混乱,其他各县也多如此。省东以冯义安出名,省西以甄寿山(士仁)出名。杨虎城为安定陕西,指示各县设立民团。委派我县张自强(三河口人)为二华潼三县指挥官。张自强又委派姜宝山为华县保卫团长,甄寿山(福魁)为我县团长,委李希原(长锁)为潼关县团长。宝山自委任后一心学好,将旧有部属一律带到华县境内。团部就设在县城内县府附近,宝山用卫正中(坡上人)为团付,姜正清为军需,监设各区分团,张慎初就是个分团长。兵荒马乱之时,维护治安是件大事,很受群众欢迎。宝山立志恢复名誉,对华县匪徒认真搜捕捉拿,各界人士无不拍手称快。宝山又善交朋结友,每到一处总先结识当地士绅名人,常常亲自登门拜访。如我县教育局长杨志清,华县教育界名流候良弼他虽不识字却器重文人,谈吐谦和,因而结交甚广,朋友很多。我此时已任我县教育局督学,空暇相遇曾对他说:“你要真图名誉何不为民办点益事,咱处没有高小,你出钱号召,我在教育局协助,准能成功”,他慷慨应允,罗山小学才创办成立(详见“罗山创办经过”一文).随后张自强由二华潼指挥官改任为“商洛地区游击司令”。他把原有部属都带进洛南,委姜宝山为山阳县团长。宝山离开华县时各界人士开会隆重欢送,华县商会会长李金才(赤水人)还派人送给宝山千元以表谢意。宝山到山阳后用谭国藩为团付,干了好几年。后来游击队结束时,张自强介绍宝山在西安杨虎城行营主任处当了个挂名副官。每月拿三四十元,他就住在西安。
五、郑州毙命
姜宝山和我县王达生(西王人)都在卫部干过事,本属同僚,称兄道弟,相交不错。达生此时任我县保卫团长,派人枪杀了张景山部下的不法之徒。张景山是宝山舅父,即对达生产生私怨,总想乘机报复。就和宝山密谋寻找机会,后探听到达生进西安住在城皇庙后门外,他亲戚所开设的当铺内,就派石敬亭、鲍战魁两个去刺杀。当时达生正在坑上唾着,二人偷偷潜入,向达生忙开了一枪,弹中上身非要害部位.却被达生翻身赶跑。姜宝山自知闯下大祸,达生不会饶过自己,连夜逃出西安,躲进我县罗敷寺内。给各地团总吐露,自己准备异乡避难。宝山手下的人多怕带灾都暂时躲开,我也避难河南南阳,长时不敢回家。达生伤好回县原任旧职,宝山已经逃亡离乡。达生为查宝山下落,对其亲属部下大肆捕捉严刑拷问,株连无辜不计其数,宝山哥哥(生璋)因此被吓死。此后达生打听出宝山在郑州躲藏。原来我县陈子毫(西关人)在郑州设有一座烟膏馆。因田芸山(家其父)在馆内当经理,芸山原是地方团总和宝山有交情,过去宝山无事就常去芸山那里。因此宝山离乡后就躲在郑州,达生为了置宝山于死地,想了一条毒计:他不派人刺杀,而是诬告宝山通共党,他勾结伪县党务指导员吴志超(兰田人)从西安省党部开了一份衙公事”,声称宝山是共产党逃犯,那时正值反共之际,此举可谓居心险恶。达生和吴志超一起带上公事,亲随直赴郑州,与当地政府联系要求配合,派人防守在烟馆外,看到宝山进了馆门,他们就以抓共党之名将芸山、宝山同时绑走,将田芸山途中释放,把宝山拉到黄河北岸枪杀了。纵观宝山一生,他由打死恶霸,被迫铤而走险,当了土匪,为患乡里,罪莫大焉,但在收编之后,却愿洗心革面,悔过自新,也曾为地方治安和公益事业有所贡献,但在黑暗的旧社会作恶易,为善难,加之他目不识丁,缺乏政治头脑,只有在黑暗中撞来撞去,终于作了旧社会的牺牲品。
六、以后的事
宝山死后华阴县团队公开分裂,宝山和达生的部下各为其主,明争暗斗,相互残杀,死人无数。张自强也和达生构怨,派人枪杀达生部下,宝山部下也在达生家乡将其女打死,使达生在华阴恐慌不安,不能终日,便自动辞去团总,离乡逃避。我在临解放时,身居西安曾相遇见。他处境不佳,生计艰难,我赠他面粉两袋,他也自觉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此后宝山部属从郑州搬回灵柩,当地士绅民众自愿捐款,在坟地唱戏,开追悼大会,声势浩大,为一时之盛事。
我因宝山关系受的创伤最深,他的一生,有些是我亲临其境,耳闻目睹;有些是事后传说。我今已八十有五,记忆恍糊。所述乃四十多年前的往事,追忆之误,肯定会有,敬请各位知情者予以修正,以达“存真,实事求是”之目的。
参见《
华阴县文史资料选辑》第1辑第113-127页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陕西省华阴县文史研究委员会编
198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