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涛
宋代与苏东坡齐名、合称“苏辛”的豪放派词人辛弃疾写有《汉宫春·立春》一词,词中写道:“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有人考证,这春幡是一种条形彩纸,旧俗立春时节,女子剪彩纸为春幡饰于发上迎接春天,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地方保持这种习俗。
我觉得,这种用彩纸做的春幡虽然飘逸却不够生动,用来迎接春天,难以表现春的勃勃生机,不如另外一种来得亲切喜人。一位现代作家在一篇文章中说及吴地的习俗,引用了《西湖游览志》和《清嘉录》的一些记述:“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又说,“荠菜花俗呼野菜花,因谚有‘三月三蚂蚁上灶山’之语,三月三日,人家皆以野菜花置灶陉上,以厌虫蚁。或妇女簪髻上以祈清目,俗号‘眼亮花’。”这些记述让人觉得荠菜花非常可爱。如果回过头来再对照辛词的另一词作《鹧鸪天·代人赋》中的两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就很有可能生出这样的疑问:辛氏在词中说到的春幡,会不会就是指荠菜花呢?
虽然这样的猜测很可能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但是我依然相信,荠菜花才是春的旗帜。这种在田间溪头随处可见的星星点点的小白花,没有一点香味,几乎可以让人忽略它的存在。但就是这样毫不起眼的小花,却是野地里的报春使者,在别的植物大多还没从冬眠中醒来时,它已经向人们报告春天来到的消息。一句“春在溪头荠菜花”让后人传唱许久,成了千古绝唱,也让没见过荠菜花的人对它充满了无限怀想。
对于荠菜,我是有着深深的感情的,这种感情来自儿时,不是它的花,而是鲜嫩的荠菜。荠菜开花后已不能食用,只能当作药材,《诗经》里有句话:“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说明荠菜所结的籽味道是甘甜的。中医认为,荠菜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止血,健脾明目等功效,能治尿血、吐血、腹泻、水肿等症,所以有民谚说:“三月三,荠菜当灵丹”。荠菜能明目,这大约也是江苏等地的人们把它的花叫作“眼亮花”的缘故吧。
儿时的记忆中,最幸福的莫过于那么一刻,外婆从麦地里挖回荠菜,洗净切碎,拌上脂渣,包成合饼烙熟,趁热捧在手中,忙不迭一口咬下去,腾腾热气中一股诱人的清香顿时沁遍全身,嘴里满盈盈的全是口水。荠菜,在我小时候,不单单是果腹的食物,更是一种美食。现在的荠菜却可以大棚种植,像当时的马兰头一样被人拿进城中售卖了,这样虽能让人随时品尝荠菜的美味,却因为它太容易得到,反而失去了遍地采摘的野趣。
小时候听老年人讲过“薛平贵征西”的故事,大意是说,唐朝末年,丞相之女王宝钏抛绣球选婿,绣球抛中乞丐薛平贵,丞相不允,薛平贵与王宝钏私奔长安城南五典坡。婚后适逢西凉国反唐,薛平贵奉命西征,王宝钏孤身一人苦守寒窑18年,终于等来薛平贵凯旋而归,苦尽甘来。18年中,王宝钏靠挖荠菜充饥艰难度日,挖光了寒窑附近所有的荠菜,因此寒窑周围方圆几里地,从此不再长有荠菜。这么多年过去,当年老人讲的故事里,许多情节都已淡忘,惟这个细节不但没有模糊,反倒越来越清晰。我没去过西安,更无缘拜访寒窑,所以不知道寒窑周边是否真的不长荠菜。后来在一篇文章中看到,有人跟我一样听过这个故事,特意去寒窑周围寻找,芳草萋萋中,终是不见荠菜的踪影。这让我心生感慨:荠菜,还能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起到雪中送炭的效果!
荠菜还有个别名叫“地米菜”。在灾荒年景里,它还可以成为老百姓用来果腹的“米”。如此一来,我对荠菜的感情就不单是喜爱了,更有一种感激和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