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祯
马志怀是我的叔父。在族内父辈中,他的排行最次,子侄辈都呼他为“幺叔”。本来,在我们家族中有项不成文的规定,小辈不能直呼长辈的名讳,为了叙述方便,只好请么叔的在天之灵恕我不恭和忤逆的罪过了。
一九〇一年农历冬月初六日,马志怀出生于新铺区熊家坪乡南溪沟村一个佃户家中。五岁入私塾读书,七岁开始读《医学三字经》《脉诀》《药性赋》等医学启蒙读物。据说,这是因为他伯父马孝德学医时,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师父,临出师过职时,师父只允许收一个徒弟,于是便在子侄中相中了马志怀,过早地使他走上了学医的道路。他在十二岁时便在伯父指导下为人捉脉看病,十五岁上便能独立处方了。
艰难困苦的环境既能毁灭人也能造就人。马志怀的医术虽说出自家传,倒不如说是环境磨炼的结果。
就在马志怀十八岁的这一年——一九二〇年,白岩河地区闹起了“红灯教”,尤其以渭溪沟、南溪沟闹得最凶。这是一个封建色彩很浓的农民反抗地主阶级剥削与压迫的组织,当时还无产无业的马志怀,自然也就被卷入了。他在“红灯教”里当了一个“哨官”。在“换天、换地、换人伦”的旗帜下,他们打富济贫,“降魔驱邪”,很是热闹了一阵子。但是好景不长,半年后红灯教遇到了残酷的镇压,凡是参加过的人,都有被杀的危险。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马志怀开始北游略阳。从此,开始了他从事医疗技术的生涯。
起初,马志怀在略阳县城,投奔了略阳巨富“陈半城”家。陈家拥有大量的房地产现在的南大街那时候基本上都是陈家的产业;陈家还开了个规模很大的药铺(现国药商店的前身),光坐堂医生就有七八个。然而“陈半城”唯一的儿子却得了个怪病,身体瘦弱腹部膨大,汤水不进。不论什么人治疗,总不受药,随喝随吐。马志怀鉴于这种状况,采取了前人少有的治疗方法:药煎好后,不是让病人喝,而是让病人吞嚥热气。这一招果然奏效,孩子的病很快便好了。为了报答他的活命之恩,“陈半城”说啥也要把孩子拜寄给马志怀。于是马志怀便有了第一个“儿子”:当时、当“干爸”的还不满十九岁,“干儿子”呢,已整满十岁了。(附记:1976年他这个干儿子还特地到新铺来看望过他一次。)这件事很快地传遍了略阳城乡,自此“马大夫”名声大振。
然而,凭心而论,这时马志怀的医术还平庸得很,和这家药铺里其他医生相比,自己总觉得不论医术、医理,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尤其那个崔大夫,有许多治病的高招,经验丰富,使自己自愧弗如。于是他就千方百计地求“陈半城”说情,介绍他拜崔大夫为师。为了得到师父的真传,他主动地要求住在崔大夫家中,侍奉师父师母如同亲身父母,一有空师父家中的杂活几乎全包了下来,到了农忙季节他便同长工、短工一起下地干活,十分卖力。他的勤谨,嬴得了师父的欢心,一有机会便把他叫到身边切磋技艺,指出他医术上不足之处。就这样,他在崔师父悉心指导下,三年来,他的医术大有长进。据说,马大夫用药爱下附块,人称“附块先生”,不论春夏秋冬,也不管是什么病,他的处方里总离不了附块,“用开水下药”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他把附块巳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就是得益于崔师父的教导。
马大夫在略城呆了三年以后,来到了略阳东部的接官亭。在接官亭东部高石嘴的地方有一个叫袁秀昌的人,曾当过长武县县令。由于此人在任上遇到了两家富绅的纠纷案件,各有各的后台,谁也不敢得罪,于是便挂印跑回家乡潜心学医。由于他没有师父的指导,只靠自己钻研,所以他虽然精通医理,却不会诊脉看病。马志怀到接官亭后,他俩便结成忘年交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进一步精通了医理,基本上掌握了四诊八纲及一般临床技术。
在接官亭呆的大约有一年天气,马大夫便向东来到了勉县略阳交界处的黑河坝,与那里的高佩芝相结识(高曾任过西乡县县长),并通过高佩芝的介绍,认识了略阳东部医界名流向庆云(省政协委员向秀岚的祖父)。在交往中,他了解到向在治病中有他的独到之处,于是便请高佩芝说情再拜向庆云为师,进一步丰富了治病的技能技巧和医学理论知识。
马志怀大夫在那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时代里,师徒关系超过了父子关系。拜谁为师,就意味着见面必行父执之礼,年头岁节要看望,师父师母有了疾病要侍奉汤药,病危时要守候送终,死了要披麻戴孝。因为,在老年人看来,父母亲只给自己了一个身体,而师父却给的是吃饭之路,所以即使师父有一千个不对,你也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然而马志怀大夫为了博取众长,提髙技艺,接连拜师虚怀若谷,这是一种多么可贵的精神啊!
如果说马大夫青年时代就小有名气的话,那么,他的真正出名却是在解放后的几年监狱生活中。
一九四九年农历十月十六日早晨,新铺地区开始了一个天翻地覆的时代,过去那些受剥削受压迫受污辱受迫害的人,伸直了腰板,扬眉吐气了,而那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们却惶惶不可终日,东藏西躲,急急如丧家之犬。一九五〇年冬里,黑河坝的高佩芝来到了马大夫的家里。因为自己过去落难时,人家曾搭救过自己,这时候当然不好推辞。终于,人民政府根据各方面的线索,查清了高佩芝的来龙去脉,于是,一九五一年春,在逮捕高佩芝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的规定,马志怀也锒铛入狱,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在监狱中,马志怀除参加体力劳动外,主要任务是给犯人看病。
一天,一个重感冒犯人让马大夫诊脉后,马大夫拒开处方,管理员责问他:“为啥不给开处方?”他说:“那个人不是一般的感冒风寒,不出七天非死不可。我给下了药,你们不是要给我加罪吗?”管理员愦愤地说:“我就不信感冒病还会死人!去,把人送到门诊上看去,七天内死不了人再说。”结果,病人到门诊上看了病,吃了药,第二天就好了。正当管理员考虑如何处置马志怀的时候,在第四天开中午饭时,这个犯人吃着吃着饭便倒了下去,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气绝身亡。
这件事轰动了监狱的上上下下,犯人们无不感叹地说:“马志怀真神!”领导们也为马志怀高超的医术所震惊。根据国家有关规定,决定对马志怀采取保护措施,让他将来更好地服务社会。于是,免去了他体力劳动的项目只让他给犯人看看病就行了。起初,管理人员的家属有病请马志怀治疗,后来管理人员本人有病也让马志怀治疗。经过他的治疗,无不药到除。
那时候,勉县公安局局长是白映民同志。白局长是解放前就受党的委派,到新铺搞地下工作,一解放,他便是新铺区区委书记兼任区长。在新铺区有很高的威望。然而,白局长和他的妻子朱德英结婚多年,膝下无子。时下,宋德英已患病三年,肚腹膨胀,不思饮食,面黄肌瘦,整日睏床不起。经过了多少有名的大夫治疗,总是没有什么起色,白局长急得没有办法,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从监狱中叫来了马大夫。经过清脉,马大夫也感到为难了:不下药吧,从脉象上看,人是有救的,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能救而不救,各位师父的在天之灵也是不会答应的;下药吧,这病非下虎狼之剂不可,是要犯大凶大险的,万一出了问题,自己怎么办?经过多次诊断,得到的结论是:病已认出来了,但医生太胆小,不敢用药。白局长把处方拿了回来,对马大夫说:我“那婆姨已是病下了滩的人了,你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该用啥药就用啥药,该用多少就用多少,万一出了问题,没你的事!”这时,马大夫只好重新清脉,另开处方。并对白局长说:“这付药可有点大凶大险,如果病人吃过药不久就烦乱起来,这就应药了。病人床前千万不敢离人呵!”当天下午配齐了药方。病人服下不久,果然烦乱了起来,左翻右滚,呼爹唤娘,把白局长也吓得慌了手脚,赶紧从监狱里把马大夫叫了过来。马大夫一看,说:“是应药了,你们先别慌,等一下再说。”又等了阵子,病人开始上吐下泻,光秽物就接了大盆。这时候,马大夫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他笑着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你们放心,她的病很快就会好的!”第二天早,病人果然喊叫想吃饭了。以后,马大夫又给开了几张处方,朱德英完全恢复了健康,还给白局长生了三个胖儿子。
从这以后,马大夫成了县级单位领导们家中的常客。
根据马志怀在监狱里的表现和国家有关收策,一九五七年十月,他被提前释放并安排在新铺区医院工作。他从内心里感激党和政府对自己宽大处理,他决心把自己的一技之长奉献给人民的医疗事业。
自从马大夫到新铺医院以后,仿佛四面八方的病人一下子全聚集到这所医院里来了,挂号处排着长队,取药处排着长队,马大夫门诊室更是立前站后,挤得水泄不通。
自从马大夫到新铺医院以后,邮局里送到医院的信件也一天天地多起来了,这些信件,有来自西安的,上海的,北京的,有来自河南的,四川的,甘肃的,新疆的,……。这些信件,有的详述病情,请马大夫惠寄处方的,有的是收到处方后,病人吃了药,恢复了健康对马大夫和医院党委表示感谢的……
自从马大夫到新铺医院以后,新铺医院门口的小汽车也多了超来,这些汽车,有的是勉县、宁强、略阳县级单位领导人的,有的是汉中地委专署党政领导的,他们有的带病人前来就医,有的是请马大夫出诊。
马大夫擅长治疗各种疑难病症。
一九七一年他去汉中为一个朋友的家属看病,这时候,隔壁一家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消化不良,吃啥拉啥,随吃随拉,连食物的颜色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疾病的折磨,使小女孩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孩子的父母心急如焚,听邻居请来了一位大夫,也来慕名求医,马大夫清过脉以后,一剂见效,小女孩很快康复。
驻汉空军217部队有位姓张的连长,患膀胱结石,小便不通,疼痛难忍,打针吃药,终不见效。正准备去西安治疗,听说马大夫在汉中来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请马大夫治疗,吃过两剂药以后,结石消失,健康恢复,人们传为奇谈。为此,当时汉中地区革委会主任罗铭还特地召见了他,要他多带徒弟,把医疗技术传下去,造福人民大众。
上级领导考虑到马大夫年事已高,为了让他集中精力多带徙弟,规定每天只让他上四小时班,但他面对那些南来北往的病人,怎能闲得住?同时,他认为对徒弟也只有在医疗实践中去指导,才能使他们学到真本领,离开病人离开医疗实践,徒弟们能学到什么呢?于是他每天工作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八个小时。在新铺医院的二十年中,他每天看过的疑难病的处方都被当时医院院长刘洪福同志(现在在汉中地区药物硏究所工作)抄录,当刘调离新铺时,光抄录的处方就装了五大药箱。他的徒弟遍布勉县、宁强、略阳各地,为当地人民的健康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紧张忙碌的医疗工作,耗费了马大夫毕生的精力,积劳成疾,于一九七七年正月初四,他合上了那疲惫的双目。享年七十五岁。
参见《勉县文史资料》 第6辑 第51—61页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陕西省勉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
199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