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  三原县  >  史料  >  回忆

我所知道的于右任(节录)(从九·一八事变发生到南京解放后)

周伯敏

九·一八事变发生,伪满成立后,他(于右任)对我说:“蒋先生这几年只忙于对内,对日本在北方的侵略全不经意。我在前一年即向他说,把溥仪、吴佩孚这类人长留北方,不是办法,应该请他们到南京来。国家花不了多少钱,却可免资敌用。他不听。到了九·一八前夕,事变日急,忽又找我商量,叫我派可靠的人去天津、北京活动。我派满族监委高友唐(弹劾汪精卫的提案人)去,他第一次到天津,动员溥仪南下,未有成果,第二次再去,溥仪已潜往东北。他到北京,吴佩孚表示徘徊。事后,蒋又淡然置之,说起来真是痛心!”

关于建都北京的问题,他说;“我一开始即主张建都北京。我认为民元中山先生主张建都南京,是为了对付袁世凯,暂时的策略。要是北伐成功就建都北京,把政治、军事重心放在那里对东北极易控制,对防止日本的野心可起决定作用。溥泉(张继)先生同意我的意见,又曾向国民党中央建议,可是他们不讲理由,说:“你们北方人总忘记不了北京,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抗战胜利后又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他也是有力的支持者。伪国大为了应付多数,决议将来迁都,当时就有人怂恿南京市伪参议会公开请愿反对迁都北京,一时闹得乌烟瘴气。

谭延闿病逝的消息传到上海,他无意中流露出了自己的真意。他说:“谭三爷死了,国家少了一个瑰宝。他是大轮船与趸船之间的一个棕球。”这是指谭有一定的缓冲作用,而他这样的喟叹也是对照自己,深有感触的。

在国民党第三次代表大会前,与于氏比较接近的王陆一任中央党部书记长。代表大会期间,各方争权夺利,于氏离开南京到上海,王陆一站在汪精卫一边,丢掉了书记长职务,从此国民党党务为陈氏兄弟所把持,对国民党内部事务,于氏完全处于被动地位。以后他每谈及此事,总认为王陆一把他的计划搞坏了。又因陈氏兄弟日益跋扈,使他的态度更形消极。

在蒋介石不能继续当伪主席而另求人选时,于氏外表沉默,内心紧张。到了林森被推为国民政府主席时,他愤慨地说:“人家都说林子超是傀儡,实际上他连傀儡也不如,只是一张象片!”他这样愤慨是有原因的。据说当时伪中央政治委员会提了他的名,当场被陈璧君反对掉,所以以后他对陈极为不满,而他与汪精卫的矛盾也就日益尖锐。

有一次他去中山陵;感触很多,说:“我什么也不想了,只求混一口棺材”,说明他不能忘情于国民党的“国葬”。

九·一八事变后,全国鼎沸,北京、上海等地学生纷纷到南京请愿,大闹伪国府,砸了中央党部。这时汪精卫在上海与蒋唱对台戏,陈铭枢任京沪警备司令,为了对付学生,张道藩等要带卫队去镇压,陈铭枢要下戒严令。这时于氏在南京,力阻张道藩出动,张不听从,于氏即求见蒋介石,告以发布戒严令势必造成惨案,恰好汪等作藉口,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他的话虽制止了张、陈的暴行,但实际上是维护蒋的反动统治。

汪精卫到南京任行政院院长时,于氏仍任监察院长,两入之间的关系很不协调。汪精卫对日签订上海一·二八停战协定时,监察院提出了弹劾案。汪以去就相威胁,蒋派叶楚伧疏解,于氏愤而去沪,并宣称拟出国,表示不再去南京。但他对我们说:“汪精卫不了解弹劾案正是给他在对日外交上的有力支援,对他办理停战协定的交涉只有好处而无坏处。汪不了解,蒋太糊涂。他们全不为国家前途打算,反以我为对象,我还干什么!“后来汪精卫报复监察院的弹劾,利用伪政委会主席的地位,对监察院职权作出限制规定,从此他们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但于氏一生,在关键时刻,往往采取妥协态度,当监察院弹劾铁道部长顾孟余时,于氏核阅文稿,一再修改,意在留有扭圜余地。他说:  应该给对方留个空子,不要搞得太死了。”还有一次他问我和王觉民等:“前进不能,后退不可,应该怎样?”没等大家回答,他又说:“只有向旁边闪一步。”

杨杏佛在上海被刺,他内心交织着伤感与恐怖,对蒋集团不择手段的暴行,懔有戒心。接着蒋对胡汉民囚禁,对张继严斥,更使他不安。他曾说:“蒋介石的权力大过历史上任何帝王,这样下去,人人自危。”

蒋介石在江西指挥反共“围剿”时,汪精卫任行政院长;陈果夫、陈立夫兄弟不得不与汪妥协,因而,于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更恶化。

他对孔祥熙一向瞧不起。有次伪中央党部开常会,蒋未到,孔公然登上主席座位,这时他愤形于色,便拿着手杖离开会场。会后,何应钦等纷纷来看他,问他离开会场的原故。他说:“国民党还要不要秩序?孔庸之这种作法,我不答应!结果,孔祥熙来看了他一次,才在表面上缓和了矛盾。事实上,他曾说过:“我平生就讨厌左手托元宝,右手敲算盘的人。”

西安事变发生后,由于于氏与杨虎城有深切关系,因而前往潼关,为营救蒋介石出力。这时他怕张学良出卖杨虎城,也看到何应钦等别有阴谋,到潼关后接到杨电,不让他去西北,旋又因宋子文兄妹飞西安,他即返南京。他这样做,主要是给蒋集团看的,同时也表达自己对蒋坦白无私。

孔祥熙、宋子文在重庆先后当政,搞得经济混乱,民不聊生。监察院利用各方不满,将要对他们提出弹劾案,于氏先将原案面交蒋介石,刺探蒋的意向,蒋介石置而不理。他一怒之下,前往成都,表示坚决辞职。在成都住了数月,蒋派邵力子去“恳切挽留”,才回到重庆。

蒋政府迁重庆不久,于子望德夫妇由英归来,望德任行政院参事,媳胡英任中央银行专员,孙子乔治(在英出生)常在他的左右。抗战胜利后,次子仲岑夫妇也回到他身边。儿辈都有了安顿,使他放了心,但儿女情长,确也牵制了以后的行动。

于氏始终不满意监察院长这个地位。他的看法是:蒋介石为了使北方人不说话,才让他当这个角色,其次是想束缚他的手脚不让乱动。他常说:“打苍蝇也要受到限制,更谈不到打老虎了”。他打了两次“老虎”,便受了两次打击。总之蒋介石既要他得罪人,又要他勿冲撞他的亲信。他经常想跳出这个圈子,可是总没有办到。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为了表示清高,从不向伪政府函介一人,无法推却时,就运用间接而又间接的方法去介绍人,我有个时期不满意于氏在重要关头总是为避“举亲"之嫌而一言不发,致失时机,认为太不为自己人打算。他了解了这种情况,对我等说:“你们太不行了,我这条现成的龙,就看你们会耍不会耍!”

他不管到什么地方,总是各色人等,宾客满堂,风花水月,无所不谈,我等劝他爱惜精神,他却乐此不倦。有一次,他对我说:“你在会客时要少说话,多说是支出,多听是收入。你以后要学著多听,多收入点。”另4人也说;“于先生对人的谈话和提出的问题,少置可否。”我的体会,这正是他老于世故的深谋所在。

一九四六年,在重庆召开旧政协会议时,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当代表?他说:“蒋的胡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他不肯对我说实话,我为什么要插一脚。哲生去也好。“这也是他“向旁边闪一步”的做法。

一九四八年,在伪副总统选举时,他认为这一席应该给北方人。北方人只有他和莫德惠参加了伪选。后来他知道蒋介石全力支持孙科,他很不满意,并始终认为李宗仁别有用心。落选后,他有即去上海之意,但我等从旁极力促其成行,他又毫无表示。到傍晚,忽然独自乘车到各代表住处致谢。因此第二天他一到会场,竟赢得了全场的掌声,说他表现了民主风度。

在伪副总统竟选失败后,于氏受到派系斗争的威逼,又由于左右的怂恿,加上他对所谓“行宪”后的“民主”抱有幻想,因而一度对组织政治团体深感兴趣。当时指定我同田炯锦、谷风翔、何汉文等商拟名称和章程。聚谈几次,他又恐怕别人指责,有碍他一向标榜的“超然作风。同时,蒋介石发动的内战日益陷于瓦解,他的兴趣冷淡了,组织政团的动议也就是无疾而终。

他对政学系索无好感,平时很少往来。张季鸾原为《民立报》的记者,主持北京《民立》,曾被袁世凯捕押,以后办了《大公报》,抗战后又成了蒋介石的策士。他有一次对我谈起张季鸾,说;“他已经与政学系合流了,精神上早离开了我们。”张死后,碑文由李元鼎撰文,茹欲立书册,送了一份碑文拓片给他,他连打开看一下都不愿。但在王世杰任伪行政院长时,为了减少监察院对行政院的麻烦,派于望德作哥伦比亚公使,却取得了他的好感,从而缓和了他同政学系的矛盾。

他对西北,尤其是陕西,时刻怀念。在靖国军及大革命时代,他两次回到家乡,因为政治上无所发展,就为家乡办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靖国军最后退到武功时,他曾向地方群众演说:“革命成功,我一定为武功办一个农业大学。”后来为了践履诺言,他通过伪中央政治委员会,拨款数十万。办了一个武功农业专科学校,自己当第一任挂名校长。抗战前,该校改为国立西北农学院,直隶教育部。

其次,他以十余万元的资金,二十年的搜集,陆续收购到汉熹平石经一块和魏、隋墓志三百余方,因其中有夫妇成双的墓志七对,而名之目“鸳鸯七志斋藏石”。抗战前夕,他把这些藏石全部移赠陕西碑林,碑林为辟专室嵌陈。

此外,他在三原办有民治学校(中、小学两级),在斗口村办有农业试验场,并规定农场收入充作民治学校基金。以后,他整理的标准草书,经中华书局印行,版税亦拨作该校经费。

他还研究地理,以“支那”二宇有侮辱中国之意,著文《中南半岛之范围与命名问题》,又著《太平海》,意在取消日本海,正名为太平海,从而自号日“太平老人”。

这些都反映了他浓厚的乡土观念,同时也是他在国民党统治集团中郁郁不得志,聊以解嘲的表现。

他常说他有中国西部民族的血缘,因为他的生母是随外祖由甘肃西部逃荒出来的。抗战胜利后,他去新疆。在乌鲁木齐,有天晚上对随行人员说:“我当初打错了主意,为什么要东向逐鹿中原,而不向西面发展。”从者应道:“您不是想当鞠灵凤?”(高昌国王,甘肃人)他说:“那又有什么不可以?”他的《望博克达山不能上》诗中有“幼作牧羊儿,老至天山下。  天山不可登,还须习鞍马”等语,就是这种胸怀的表达。

国共在北京和谈期间,李宗仁请他去北京,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笫二天一早即将启程。当晚接北京电话,说黄绍弦、屈武来南京,他没去成。到了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日,伪立法院否决了接受共产党提出的和平条款,李宗仁从杭州回到南京,于氏知道国民党要放弃南京了,但到四月二十一日夜晚,他还没作出走那条路的最后决定,曾对留下末走的人说:“我该怎么办呢?”四月二十三日,何应钦在电话上通知他:江阴已失,火车中断。已为于先生准备好飞机,请于先生先到上海。”他到了机场,想起了张文白(治中)的家眷还没走,就派车子接了张夫人同飞上海。

南京解放后,他在上海住了三、四天。白天在丽都会客,晚问住在武康路家中。谈起去留问题,他问我的意见,我是决定不走了,并劝他也考虑一下。他说:“张文白、邵力子不在上海,我一到上海,陈良(当时伪上海市市长)即告诉我飞机已准备好了,只候我决定启程日期。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能作什么打算?”他初到沪,还没有走的决心,有人替他在闵行找了一所隐蔽的房屋,他没有采用。第二次同我谈时,他说:“你不走也好,他们很注意我的行动,我想先到广州去看一看再说。”这时他的次子仲岑夫妇和两个孙子已来上海守候,要同机南去,这也是他的一个牵累。当他上飞机时,武和轩同志曾在机场遇见他,劝他不要走。他说:“伯敏不走了。你的话同他一样。”并把向我说的话告诉了武。

据说,他到广州时,云南还未解放,李根源电邀他去昆明附近的安宁县住一些时。他复电准备去,但未成行。这证明他仍在徘徊观望之中,也可以说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听说他最后到了香港,也是如此。这一阶段于氏脑海中,充满着徘徊、依恋、牵挂和恐惧的心情(怕蒋的特务暗害,一直是他多年来未敢告人的内心活动)。

一九四九年他离开上海到广州,谒黄花岗烈士墓,题辞云:“中原万里悲笳,南来泪洒黄花。开国人豪礼罢,采香盈掬,高呼万岁中华!”这表现了他即将离开大陆时的沉重心情。

民革上海市委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供稿。

(注:此稿是周伯敏逝世后被发现的遗著。周是子右任的外甥追随于氏左右多年,解放前曾任国民党立法委员、陕西省党部主任委员等职。解放后寓居上海,曾任上海带政协委员)


参见《三原文史资料》第4辑第80—91页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陕西省三原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
1987年12月

版权所有: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陕西省分中心    建设维护:陕西师范大学陕西文化资源开发协同创新中心
建库说明 | 版权声明 | 联系我们
您是到访的第 位访客! 技术维护:动力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