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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原城隍庙记

苟彦斌

故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谁不爱自己的故乡?我爱故乡的山山水水,更爱故乡的文物古迹。每当我观赏外地风光时,总会勾起对故乡的怀思。我仿佛站在那秀拔苍翠、三峰并列、隐然若笔架挺立的嵯峨山巅上,举目远眺,那巍峨多姿的文峰塔,悬空飞渡俯清流的龙桥,雄伟壮观的城隍庙,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对于我这个生在故乡,长在外地,远离家乡的游子来说,思乡的心愿何尝没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回到了阔别三十余载的故乡。

当列车从西安北去的时刻,我忘记了自己已是四十开外的年龄,像小孩子似地念叨着,列车,你开快点,再开快点!呵!终于到了。家乡,我回来了。踏上故乡的土地,吸吮着故乡芳香的空气,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故乡变得多么美!踏上正街,举目北眺,一座突兀而起、碧彩辉煌的古建筑群便映入眼帘。是的,我记起来了,那便是故乡的城隍庙。触景生情,勾起我对三十二年前一段儿时往事的回忆。

那是一个北风怒吼,天色阴霾的日子,母亲领着我到城隍庙去烧香。信男信女们拿着香表,络绎不绝,接踵而来。到了大殿,只见男男女女磕头烧香,虔诚致志,顶礼膜拜。有的向钱柜丢钱,有的跪在地上。庙里的钟声“当当”地响着,善男善女唱着经歌,香烟缭绕,如进仙境。我望见大殿北边有一个画得五颜六色的泥胎,一下子扑倒在母亲的怀里:“妈妈,我怕”“别害怕,孩子,那是城隍爷,保佑咱穷人消灾灭病、逢凶化吉。”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发,喃喃地说着。又拉着我跪在草铺上,她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是叫城隍爷保佑我们母子安康吧。烧香之后,我们又来到了两廊房,观看“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十八层地狱,我当时对那些吓人的泥胎望而生畏,因而留下的记忆并不很多,只隐约记得有什么牛头马面、小鬼判官、刀山剑树、锯解人身等等。城隍庙烧香之后,母亲对我讲:“儿呀,这下子好了。城隍爷聪明正直,咱母子有神的保佑,一切都会好的。”

然而母亲的话并不灵验,在烧香之后的第二个年头,她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我这个孤儿便流落他乡。像母亲这样一个乐善好施,勤劳终生的大好人,城隍为什么不保佑她?这不能不说是对城隍聪明正直,保佑好人的一个极大讽刺吧!

我一边低头回忆着往事,一边慢步向城隍庙走去。转过东渠岸,城隍庙那高大的建筑便耸立在眼前。真是幸运得很,半途中又碰见了从小一块玩过蟋蟀的挚友曹祥生。他恰好是文管会的工作人我们一起游览了这座雄伟壮观的古建筑群。老曹向我介绍说,这座庙宇始建于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八年(公元1375年),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竣工,历时一百三十六年。清代文宗(奕泞)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增饰重修,是西北地区仅有的最完整的明代整体建筑群。目前国家已拨款数以百万元,正在增饰修复。有关单位已把此庙定为旅游点,下半年就要接待外宾哩!我一边听着介绍,一边留意着身边的每一处建筑,生怕有一件忘却。那引人注目的水磨砖照壁上,浮雕满布,壁中镂刻“二龙戏珠”的雕塑,栩栩如生。照壁北面有高达十二点六二米,重约二万斤的一对铸铁旗杆,四条铁龙上下缠绕,形象生动。大门前的木牌坊浑然一体,一对石狮分踞两侧。大门正中上方悬挂巨幅木匾一块,上书“显佑城隍庙”五个一米见方的鎏金大字,烘托出整个庙宇的庄严肃穆。门楼建造颇具特色,高达十五米的建筑未用一根平担和檩条,全部采用木榫衔接,构成了“八卦悬顶十柱三门”的艺术瑰宝。仰视藻井、八卦为轴,斗拱林立,令人赞叹不已。进入大门,中间青石铺路,深径通幽。前东西两廊廊壁,各嵌岳飞手书的石刻诸葛武侯的前后《出师表》,笔法遒劲浑厚,妙变入神,实为我国古代书法之精萃。踏石路进去,迎面有木、石两座小牌坊,牌坊上的浮雕“肥牛瘦马”、“老汉背锅”和“十八学士登瀛洲”刻工传神,别具风格。

石牌坊两侧的廊壁上,竖立石碑数块,刻写建庙时官民捐款赠物的详细记载。跨过石牌坊,戏楼便在眼前。古时每逢八月二日庙会,戏楼轻歌曼舞,群众抬着木制城隍造像游行,举城若狂,热闹非凡。穿过戏楼,踏石北去一百米,我们来到古建群最宏伟的大殿。戏楼与大殿之前,自然地形成了古庙的中院。院内殿庑周环,曲屋连属,雕梁画栋,彩绘粉壁。大殿占地约一亩,共十五间,建造在青石堆砌的高台基上。殿内巨柱林立,横梁交错,斗拱悬空,博敞宏伟。大殿前高台石栏,一对石狮对峙雄视。高台基下,东有鼋驮石碑,为庙宇创建传记,西有焚香铁炉,铸造精美,高可丈余。石栏下有构作精美,高达十四米的木牌坊一座。钟楼、鼓楼以“重檐十字歇山顶”的建筑形式座落在东西庑的两端,左右对称。楼上琉璃映彩,飞角挑檐,特制造型的龙头兽角、文臣武将更是精雕细刻,惟妙惟肖。在整个中院建筑内,老曹还介绍了许多文物古迹和堪称绝招的雕塑艺术。诸如青石路面上“龟蛇二将”古化石,画面生动逼真,富有情趣,一条青蛇盘旋数周,翘首逼视乌龟,龟将四足挺立,随时作好迎战准备。

真是件不多得的艺术瑰宝。另外还有活灵活现的“石猴娃”、活泼可爱的“莲花娃”、栩栩如生的“白兔娃”、振翅欲飞的“瓶中碧鸟”、檀香木雕的“天女散花”。看到这里,我的心潮难平,思绪万千,眼睛也有点湿润了。在这里,只有在这里,我才领悟到“巧夺天工”这四个字眼的份量和它包含的意义。为了掩饰此时此地的激动心情,我用手指着后边的高大建筑问:“叫什么殿?”“那是寝宫,是城隍和夫人休息之处。”老曹幽默地回答我。他的回答使我茫然了,难道神也有夫人?神不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吗?神不是提倡禁欲、孤身、脱俗吗?我无法找到答案。不过神要娶妻,我也是不能干预的了。“城隍不仅有夫人,而且有一段奇妙的传说哩!”老曹继续诙谐地谈着,“相传在很久以前,庙里的道士专门为城隍和夫人在寝宫准备了豪华的住处,每天晚上为他们铺设被褥,黎明焚香之后又把被子叠起来。有一天,值班道士把罄敲得早了一个时辰,当主事道士去叠被子时,发现两条乌梢蛇盘踞在被褥当中。道士当时吓坏了,以为城隍发怒‘显灵’,要惩罚他们,急忙又把被子盖上,跪在床下磕头不迭。“这个传说太有趣了,真像神话里的美妙故事。老曹,咱们进去看看吧!”我俩搭讪着话,漫步到了寝宫门前。这是一座独特的庭院建筑,酷似地方农民居住的四合院。院内雕墙峻宇,廊回路转。院中建立抱亭一座,小巧玲珑,为游人小憩之处。寝殿楼上,竖有木匾数块,登高引目,一座偌大的池阳古城,随时都可企及。游览完毕,在抱亭中央的石桌上,老曹用故乡的特产蓼花糖招待了我。吃着甜甜的特产糖果,品着淡淡的香茶,望着高大的建筑,还真有点诗情画意呢!茶罢小憩,我们又唠叨起来了。“这样偌大的古建筑,难道在文革期间没有遭受破坏吗?”“感谢城隍的保佑,总算损失不大。”老曹十分风趣地回答了我的提问,文革初期,一队红卫兵手持榔头,风涌而来,声言要破四旧,砸石狮。看到这种情景,谁能不心碎。为了保护古建筑,我就向他们宣读文物法令,当晚,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请来了泥工瓦匠,在照壁、牌楼等浮雕外露部分,全部以麻刀石灰覆盖,然后在上边用红漆书写了毛主席语录。这个办法真灵,红卫兵一见赫然出现的‘最高指示’,立即傻了眼,只好破另外的‘四旧’去了。以后武斗逐步升级,古建筑屋顶破坏较大。你瞧,东庑屋脊上的‘莲花娃’没头了。 ”听完老曹的一席话语,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样一个占地十三亩的古建筑群,当时建造谈何容易。然而一场浩劫,却失去了它许多宝贵部分。我心中默默地呐喊:修庙者伟大,护庙者可佩,毁庙者不是既可悲而又可憎吗?但愿这个惨痛的教训使后人引以为诫,但愿这个历史的悲剧在故乡的土地上不再重演。

游览了城隍庙,老曹又邀我去看文峰塔、龙桥。只因公务在身,不能久停,便匆匆告辞了。当我乘车归去的时刻,城隍庙的缩影还萦绕在脑际。那雄伟的大殿、生动的浮雕;那洗炼的书法、壮观的牌楼,这一切都记载着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谱写着灿烂文化的壮丽诗篇。我为前人的高超技艺感到骄傲,更为作为他们的子孙感到自豪。愿故乡的灿烂文化和文物古迹,日月长在,与天地并存。




参见《龙桥新韵——三原当代文学作品选》
吴树民主编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1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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