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贵
《府谷县志》民国版本中最后一个栏目写道:“李维翰,清朝,字失考,武家庄乡园则辿村,光绪二十三年丁酉科武举。”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笔者曾和李举人的儿子李树标(又叫李铁毛)一院居住,已八十岁高龄的家父还认识举人,因此对李维翰之事大概了解。
光绪皇帝是1875年登基的。如此算来,李维翰是1897年中举的。一年后,康有为和梁启超在北京举行“公车上书”。几年后,西方的坚船利炮,使大清王朝江河日下。冷兵器时代的结束,标志着延续了一千多年的科举选拔人才寿终正寝。
府谷旧城,高耸山巅,城墙下临深渊,峭壁之下就是汹涌澎湃的黄河。《府谷县志》记载,府城由宋以来,塞上边关战事频起,府人尚武之风经久不衰。
城南八十华里,地处黄河边上的一个小山村——园则辿,峡谷更加陡峻,黄河水流最为湍急。早年间从外地迁来的一家李姓大户,家资日益丰厚,计有弟兄三人。三人均在黄河上撑船贩炭,都是河路上的好把式,由于诚实守信经商,家业发展极快,弟兄三人从未分家立业。这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每当木船顺流漂回园则辿,二十八口人的大家庭站在黄河畔上欢呼雀跃。
园则辿虽说是个小山村,但有一条骡马大道连接秦晋,南来北往的顺流逆水的炭船空船,东出西进横渡黄河的渡船,都在这里停靠着。货物成天堆积在河畔码头上。李家和别的人家一样,修建了自家的店铺字号——“万盛常”。
在李太夫人的主持下,李家用河路上挣的血汗钱,在武家峁、杨家峁等周边村落购得好地几十顷。这样,男子在外地跑河路搞贩运,女子在家种田雇短工,十几年下来,家资颇为殷实。
李太夫人的孙辈有六人,这六个孩子在李家长辈的辛勤抚育下茁壮成长。为了六个孩子有出息,李家特意在黄河对岸的山西省,邻村白家峁,聘请文武教师各一名,另择一院,设立家塾。
李家又修了一处大院叫“兴盛旺”,六个孩子一边学文,一边练武。几年下来,皆有长进。其中学有所成的一文一武两兄弟最为出色。学文的叫李维宾,以文章词赋进学——考中秀才。有主考官赐予的官服——銮衫顶戴,上绣“乡引其宾”四字,作为一生的荣耀。
学武的就是李维翰,家父说,维翰小时生得方面大耳,虎背熊腰;更兼膂力过人,武艺超群;是天设地造的一员虎将。更为让人吃惊的是,虽说生在富贵之家,但无骄逸之气。每天凌晨四五点起床,跟先生练功,非常用心。武术教师是邻村白家峁的,功夫十分了得。
据村人说,在“万盛常”店铺院中现在还有维翰小时候练功的长条石。这石条有三百多斤重,练功的时候,先做一些预备动作热身——大概和耍把卖艺的一样。进入状态后,维翰蹲下来,由两名家丁把石条抬在维翰的膝盖上。石条搁在两个大腿面上,维翰把家丁递过来的大刀运转如风,当然不能手软,手软了大刀也许会伤及自身。有时也把家丁递过来的弓箭,自行弯弓搭箭,瞅中靶心,练习射箭。
维翰用的实战弓是用铁胎、犀牛角和竹子皮绑缚而成,弓弦是宰牛时抽出来的牛腿坚筋,没有功力的人根本上不了弦。据说,先要把弓箭弯过来才有更好的弹性,一般人根本拉不开这张硬弓。山西一位臂力很大的壮士来到他家,适逢维翰不在家,就把他练习的弓箭从墙上取下来,自行弯了弓,搭箭试射。家人劝阻无效,此人狂喊:“凭我的力气,就不信拉不开个弓。”当时此人拼命往开拉弓,弓半开后再也拉不动了,只说憋得肚子疼。维翰回家后,家人告诉了此事,维翰大叫一声:“坏了,这人拉烂香油了。”意即由于用力过猛,撕裂了胸腔内的脂肪。在那时无现在的西医手术,不久传来凶信,这一壮士由此一命呜呼。
武将之所以能拽弓百步穿杨,原来是千日之功,是从小练就的童子功。常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原来大将要有从小练就的硬功。人长大后练武,功夫不会很到家,一般只能作军队中的小卒了。
李家为了让维翰科举高中,养了专门的马匹,供其练习骑射。每天凌晨,在白教头的指教下,维翰骑一匹黄骠马,到离村子不远处的黄河漫滩——黄草滩,练习战斗功夫,上马时要穿铠甲。据说这铠甲是由生牛皮、铁片等物制成。穿在身上,丁零当啷响。不练武打仗,谁会穿这几十斤重的“衣服”?李家家中十八般兵器就放在演武厅里。为了练习臂力,采用的是插盐瓮的办法,刚开始在盐粒瓮只能插几个指头,后来能把一只胳膊插进盐粒瓮中。
多年的勤学苦练,再加上白教头指导有方,维翰终于练就一身好武艺。二十刚出头,就中了武秀才。接着参加了三年一试的省城乡试。从府谷出发维翰与家丁走了二十多天,赶到西安,参加武举考试。先进行笔试,当时的武举考试,并非只是擒拿格斗,也要考文章表达,考察作为将领运筹帷幄、带兵布阵的能力。正式比武,最激动人心。射箭、马背上交战,才是核心。维翰一路过关斩将,取得优秀名次。
发榜之日,一报,二报,三报,省县衙役快马加鞭,前来报喜。李家为此曾做了一个有六百人参加的大型庆功宴会。仅那个现在还完好的木质匾牌,两个木匠做了整整一个月。文革时,李家不敢保存这些“四旧”,所存遗物大多毁坏。仅有那个大匾牌,原来悬在李家的大门正上方,后来,改制成一扇门子,安装在一孔石窑上。这个匾牌雕刻了二尺见方两个大字——武魁,落款是“光绪廿三年”。
维翰高中后,陕甘督府随即发来上任重用调函,让维翰带兵把守榆林镇北台,维翰没有去。对此,众说纷纭,但终究是英雄失了用武之地。
后来,维翰带的船队在佳县白云山赶会时,与当地人发生了冲突,先是打起了群架,接着发生了械斗。当地人把他们这些外县来的“河路汉”打得无处藏身。有不少船工跳入黄河游往河对岸,向山西逃生。此时维翰赤手空拳上去,在一个正举着木棍的大汉头上抓了一把,就把那人的脑瓜皮给抓裂了,鲜血直流。维翰接着操起一把大砍刀,吓得对方几十个年轻大汉夺路而逃。维翰凭借自己的武功平息了这次大规模的打斗事件。
快到解放,维翰带领船队往返蒙晋陕做甘草生意时,中了对方的奸计。接收下的十二个大元宝,全是外表镀银的锡铁圪蛋。这假元宝有两个还辗转到我父亲的手上,曾被我长时间把玩。
维翰精明一世,武艺超群,在晋陕蒙黄河两岸有极高声望。他和别人在县衙打官司,县太爷还得赐一把椅子让他坐在公堂上,对方却跪在地板上。晚年被人诈骗,让他悔恨交加,卧床不起,直至去世。他没有看到新中国解放的曙光。
维翰使用过的兵器——十八般武艺中的刀、枪、箭、戟、锤、钺、斧、叉,他家后人一直保留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文化大革命时,被抄家的红卫兵损毁,我亲眼见过散落的竹子做杆的利箭。
参见《榆林日报》2012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