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地处关中平原西陲,为蜀陇孔道,关西锁钥,地平人稠,素号富庶,有银凤翔之称。
自辛亥革命以来,郭坚、党毓琨于民国六年(1917)至十七年(1928)期间,先后雄长于此,相互攻伐,兵连祸结。凤翔的老百姓,日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民间十室九空,凋疲已极。迨至民国十八年(1929),复遭年荒,连续数年,地裂河枯,六料未收。少壮者,多依附豪强,铤而走险,或流浪他乡,觅食四方,田园荒芜,阔阎萧条;老弱者,提携抱负,沿门乞讨,饿殍载道,十室九空。
民国二十一年(1932)春,天仍抗旱,滴雨末落,麦苗枯萎,秋粮未播。更兼疫疠流行,死伤惨重。在人们经过前三年竭力求存,产业已经变卖一空的情况下,市井萧条,村舍少烟。
正值此时,陕西省政府派刘文伯为凤翔绥靖司令,率张子厚、邰举英、古鼎新三个团迸驻凤翔,其军需给养,柴草马秣,命令概由地方供给,动用凤翔地丁银子开支。除此而外,并由省政府加派给凤翔烟款(鸦片烟种植税)16万元,事关军需,急如星火。
当时凤翔县县长是强云程(蒲城人),居官尚称清慎,奉命唯谨。当他接到省上加派烟款训令后,以事体重大,便决定召集地方士绅,五区区长,及商界有关人员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在此万难的情况下,如何征收这笔巨款,并催交地丁银子欠数,以维持驻县军队的需要。
经讨论,与会者一致认为凤翔灾情严重,即使将款派出,农民也无力交纳,与其徒劳惊众,不如缓派莫征,应由县府将灾情陈报上峰,减免派款,以恤民命。至驻军所需,先行尽力设法维持,议决散会。
刘文伯部到凤翔驻扎后,即派军需人员到县政府坐催给养柴草及每日经费500元(银元)。这时县库空虚如洗,粮款俱无。为了应付难关,只有催交地丁欠款,维持军用。而催逼失效,灾情更重,虽每日比限催交不停,板子皮鞭、喝詈不绝,终以人已逃离家乡,现金无法筹措。县长强云程,只得又召集紧急会议,商讨应付军需良方,无果,只好以继续火速催交地丁欠款,再将灾情呈报省府减免负担而散会。
三月中旬,忽接省府急电,电文称:“该县田赋欠数,及新派烟款,应怠速筹齐,以应军需,不得有误。”大家听后,一时会场气氛紧张,寂然无声,互相观望。良久,中区区长刘瑞五发言:“目前,陈欠地丁曾经严历催收,交纳者为数寥寥,而灾情严重,百姓那来力量完此巨款,还是设法要求省方免缓。”强县长听罢历声道:“军需供应不上你负责吗?”并顺手掇起茶盅向刘瑞五迎面掷去,刘的额部当即受伤,血流满面,会场秩序混乱。最后,南区区长侯恒鉴于地丁尾欠既然收不到手,烟款下派已成定局,自己所管辖的兴国、宁王是两个产烟区,如果要承担巨额烟款,自己和南区将大为不利。因而发言说:“既然如此,我们把十六万元的烟款,按各区乡粮石比例均摊,立即请驻军派部队参加催收,以应急需。”这个意见,迅速得到会议通过。由二科派员核算结果,每亩地应负担烟款银洋叁角,火速行文各区里,限期交纳,会议至此不欢而散。刘瑞五被扣押,而县长强云程的杀鸡儆猴之举,虽然镇慑了会议,达到了派款的目的,但兔死狐悲,却给绅、吏造成了暂时合作的机会。
三月十四日晚,月明如昼,城内新巷县政府第二科科长王馥斋,各区区长及士绅们秘聚于此,在王鼎炜的鼓动下决定设法利用农民自办,了此燃眉之患。接着,商定了办法:由各区区长利用心腹,秘密通知各里长及村正等人,策动各农户于三月十七日起,三天内,有款交款,无款者随带农具,向县长说明自己没法再当农民,无力负担款项的道理,否则加倍处罚。
民国二十一年(1932)农历三月十七日凌晨,西南关及大什字,衣着褴褛的乡下人,熙往攘来,三五成群,现象异常,已引起当局注意。十九日九时左右,四乡的农民,手持各种农具,向县城官道赶来,聚成了壮阔的队伍,涌向四门。特别是以农民孙难缠为首的东门外群众较多,表现激愤。卫兵急速关闭城门,向上请示。县长强云程得报,急忙联合士绅贾宗谊等登上东城观望,但见农民们挥动农具,情绪激昂,高呼:“天不下雨,地不长粮,政府不管百姓的死活,还要派款,庄稼做不成了,把农具交给你们!”有的高喊:“官逼民反!” “向县长交了农具,不种庄稼了!”万头攒动,大有登城攻门之势。强县长深知此时若无满意的答复,实不足以平民愤而大乱,乃向群众高呼道:“父老兄弟们,你们的意见,我们知道了,因为地方上常有土匪骚扰,就不能不驻军队,既有军队,就要给养,所以才给大家派了些款,我们也知道大家的困难,这次所派的款,不管上面准不准,我负责向大家不要了,希望大家早些回去吧!”当时四乡的农民,正在向县城合拢,忽然有个高龄老汉,赤臂捶胸,豁开群众,大声疾呼道:“你们下城来,我要和你们讲讲道理,你们难道不知道十八年(1929)到现在饿死多少人了?庄稼打过粮食吗?你们还给我们要派款,你们做官的还有良心吗?”有些年青的小伙子,还指着城头叫骂。贾宗谊唯恐事态扩大,只得出面有暗示地说:“强县长已亲口向大家答应了,不管省上准不准,这笔款不派收了,我可担保,望大家赶快回去吧!”与此同时,他还对城下认识的人呼名唤姓,让其劝阻群众开头先走。强县长又转往其他城楼进行安抚,直至下午2时以后,人群始渐散去。
交农群众散去以后,强县长垂头丧气地回到县府,向秘书吩咐速将今日事件以快邮代电报告省府,一面对第二科科长王馥斋说:“尽量设法维持驻军的生活费用,防止再生意外枝节。”并立即批准了谢兰等的保状,释放了在押的刘瑞五。
四月初二日陕西省政府委派田中吉来凤翔调查农民交农情况,县长强云程约同绅界名流李振初等及有关人员作了欢迎及接待。田中吉也另行召集有关人员个别询问了事件的经过,区长王好贤、王清栋、敬肃恭、侯恒、李乐庵(刘瑞五被押后的代理区长)等也自动向田中吉作了实际情况报告,并陪同田委员在各区作了灾情考察,在视察期间,还让老年农民直接向田中吉作了交谈及呼吁。随后,在第二科科长王馥斋家里备办酒席,与田中吉委员洗尘,席间,李振初代表凤翔各界,请田中吉对凤翔此次交农事件多方谅解,回省交待时体念民艰。田中吉也表示在他实际勘查中,确已看到农村田园大部分荒芜,生计困难,交农虽属躁进,灾情实为可悯,他要按实际情况向上反映。酒后还赋诗一首,其中有:“硕鼠隐虚室,哀鸿遍野鸣”。
田中吉在凤翔公毕送走后,县上因经过这次风波,新派旧欠的款项,更难催收,对于驻军的供应,仅能维持目前最低限度。不久,军队的给养,省上有了统一的规定:“驻军只可在所在地方做可能的借支。”这样一来,凤翔县对军费的直接供应也就轻松得多了。省令原来所派的烟款16万元,减为6万元,并规定不种烟者不摊纳烟款。一场轰轰烈烈地抗款交农运动,终于显示了人民的力量,取得了一时的胜利。
参见王鼎炜、刘刚口述,张友辅整理:《民国二十一年凤翔交农运动初探》
《凤翔文史资料选辑》 第3辑第37-47页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陕西省凤翔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
1986年09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