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卓儒
周芝轩,乳名戊戌,学名兆祯,字芝轩,后以字行。三原高渠乡周肯村人。其父曾在四川省经商多年。母王氏,系家庭妇女。兄兆瑞,亦系商人。民国初年,由于农村秩序不宁,在县城东关石头巷置房一院,徒居城内。他大我五岁,如果在世的话,今年已是九十高龄的老人了。
他和我关系亲密,先后三次同学(初小、高小、陕西师范)。约在民国初年,他和我胞姊庄如(已故)结婚,于是由同学变为姻兄了。以后,我长大了,从事教育工作,我们二人曾先后在三个小学同过事,工作相处共约七年。他对我的教育和帮助很多。
芝轩儿时,秉性刚直,对陈规旧章,反抗最烈。在初小时,老师打了他手板,肿得又红又厚,而不哭不泣,以示不满。高小上学期间,因反对旧的教育方法而被开除出校。到了陕西师范(后改为三师),一位进步教师倡办了一个“英数研究会”,训育主任坚决反对,芝轩在该会成立之日会餐后,找到他的房内,当众指责,于是又被除名而出校。可见,他是一位嫉恶如仇的硬汉子。回忆他的事迹,使我至今难忘:
一、济人之困,知人善任。一九二四年冬,我由第三师范毕业,次年春,任职三原县立第一高级小学,担任高二级教师,因在《中国青年》杂志上挑选了国语教材,引起几个顽固老先生反感。暑假后,即被解聘。当时,他在鲁桥镇竞志小学教书,立即介绍我去该校工作。到校分工时,他要我充当高二级级任教师,我让他当,他不允,并说: “你在教学上是科班子,学的要好,我是半路里来的江湖派,我不如你。他于是退下来,在高一年级任教。以后到了民治小学,他还是坚持己见,又把我推上毕业班教课。
二、争取合法地位,开展革命工作。一九二七年春,民治小学校长张文生聘我去该校教书。他知道后,说咱俩一块去。他叫我向校长提出。并叮嘱我: “如不答应,你拒接聘书"。校长初有难色,以后答应了。于是我和他联袂进入民治,共同工作。那时,他已加入了共产党,担任交通工作,每天找他的人很多。约一年之久,他在民治发展了十余名共青团员(或党员),学生运动活跃起来。一九三零年,杨虎城主陕政,李寿亭先生被委任教育厅长,地下党的工作活跃起来了。一九三三年芝轩在三原任教育局长,他派我去长第一高小。当时富平党组织被破坏,党员杨荫征、石林候、雷荣等同志都跑到三原来,芝轩把他们安排在教育局和县立高小,借庙修道,为党工作,渡过了危机。
三、遭人陷害,锒铛入狱。教育界败类把持县立高小久矣,社会人士意见很大,都要求局长大加整顿,改弦更张。他派我去当校长,改革学校,剔除积弊。那天,他身先士卒,率领我们七、八人前去任事。几个坏家伙拒不缴印信,锁住房门达一周之久,我们挤在斗室中办公。后经和县长商定,周领导我们砸锁而入,一个顽劣分子还演出了夺印闹剧。为了整顿校风,对旧有教职员,我们未留。因此,他们怀恨在心,有两人竟以“一腔热血"的匿名信,告周芝轩是共产党嫌疑分子而使周被捕。一月之后,督学孙一君同志亦被捕入狱。芝轩在狱中,沉着自如,毫无畏惧,侃侃而谈。进步人士前往探监者,日以数十计。周、孙二人不久被押解西安西华门监狱,经各方人士的联名营救,半年后始获释。
四、革命斗志,愈挫愈奋。芝轩同志一九三四年一月出狱,六月到云阳镇仁和村培英小学教书。人虽离开三原县城,但还肩负着党的渭北工委书记要职。他骑上车子,四处奔走,没有喊过苦、叫过累。一九三六年八月,任蒲城尧山中学附小校长。一九三七年一月,以第三中学(前渭北中学)训育员的公开身份,秘密地开展党的工作和青年革命运动。以后,他住在家里干革命,态度镇静,警惕很高,晚间休息,床头常备一把马刀,如遇叫门有异声,他即提刀立在街门背后以自卫。我的胞姊,黑明昼夜,为他的安全,真是把心操碎了! “双十二"以后,国共第二次合作,云阳镇驻有入路军留守处,他因工作关系,常常骑着车子,来往三原、云阳之间。特务发觉了,经常尾随其后盯梢,他都机灵地甩掉了。一九四〇年五月的一天,他因事去云阳,人家跟得很紧,几乎甩不掉,他毕竟有经验,随机应变,终于安全地到达云阳。他向“省委"报告之后,领导不要他回三原了,说是现已决定撤退,看他北上延安。芝轩当日下午令我回原,接我胞姊母女和小儿来云阳一齐和他去边区。约在五月中句,他们一家人告别了故乡(他的大儿子鲁女已先随同安吴青训班北上了)。这样的茹苦含辛,不怕牺牲,住在敌人眼前,长期坚持革命的精神,令人十分钦佩。
五、他善于做统战工作,在白色恐怖之下,团结了一大批进步人士。因为我在三原教育界教书时间较长,工作又认真,猥有一点虚名。所以在知识分子中,他把我抓得紧。通过我的朋友,再及朋友的朋友,文教界四十余人,围绕在他的周围。大家都叫他“胡子",愿意到他家聊天,听一听他的谈吐,得到些新的知识。他还和一些江湖义士常打交道,高陵、泾阳、临潼栎阳一带的地下党,似乎与他有组织关系。他常去栎阳见杨宜汉、王子龙等人。党员谈国藩常常来三原,到他家里密谈。刘少奇某年要去华北,安全通过徐阳堡一带可能与他有关。我县东乡三里窑一带,有个姓董的会搞“硬肚”术法,也常去他家串门拉话。西安事变时,他推荐党外人士张呜天充任教育局长,与学阀们作斗争。总之,他的团结群众面宽人委,对当时的共运工作上,起了促进作用。
六、他是我的同学,姻兄,也是我可敬的老师。第一次国共合作时,共产党的口号是“为实行三民主义(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新三民主义)而奋斗"。他以共产党员的身份加入了国民党,我也加入了该组织,目的是团结奋斗,振兴中华。“四·一二"政变后,蒋介石叛变革命。一九二八年秋,发生第三师范投毒案,问题涉及到民治小学,便衣队逮捕民治学生三十余人(后保释)。校长怀疑周芝轩是“后台”,一九二九年即行解聘了芝轩,他因此才去上海。我当时热爱教学生活,曾以五权宪法的含义,帮助学生拟订了自治会章程,而且自鸣得意。芝轩信悉之后,回复教育我,说国民党变了质,不革命了,热衷于打内战,劝我勿存幻想。并说:救中国人民的是共产党,应学习马列主义和进步书刊。我于是恍然大悟,便用左翼作家的文章做国语教材,学生的思想觉悟大大提高了。一九三三年,我当县高校长时,在他教育之下,我和一些教痞作斗争,使学校声誉为之一振。一九三二年县国民兵团李X X率队赴陵前,屠杀革命人民,并逮捕了不少群众,其中一人名杜文泰(共产党员)。周认为此人极重要,必须设法营救,尽量减少牵连。特备现大洋贰拾元,命我送给特务畅X X行贿(畅是我的同学),果然灵验,钱通神路,杜某被放了。一九三五年春,地下党渭北工委要在泾、原、高交界处设立联络站,他令我去岳华村私立复兴小学校长。教员中有党员二人,他们在那里发展党员、建立党组织。周和谈国藩、周新轩、徐百川等同志,经常来校开会,部署工作。西安事变后,复兴小学就有十余名青年随红军北上延安。一九三八年夏,国民党县党部郜X X撤换了普育小学校长马宏山(党员)。当时,我是教导主任,他勒令继任者不要留我。并下令各校不得请我当教师。我失业了,周芝轩援之以手,介绍我去云阳小学教书。那里有留守处,有八路军两个连,学校在他们援助之下,开展了抗日教育,大家干得扬眉吐气。芝轩同志深知我、关心我、教育我,把我当“党外布尔什维克"看待。我认为:“生我者父母,教我者芝轩也!"我之能有正义感,同情党,协助党,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搞建设,做民盟工作,都是他的栽培结果。他对我的教育帮助,真是赤诚恳切。一九二五年,我和他都在竞志小学教书。沪案发生后,他鼓励我编写《五卅惨案》一剧,举凡排演、化装、演出等事,他都亲临指导,务求完善。正式公演之后,激发了群众的反帝爱国热情。我在民治小学校教书五年,热情积极,全力以赴,得到于右任校董和张文生校长的好评。一九三一年下半年,文生不止一攻地告诉我: “我要去南京,校长职务,于先生同意你充任。本学期末,我要向你交代手续”。但在旧历腊月下旬,芝轩接了第二师范附属小学校长的委任状,他要我去大荔给他帮忙。我有难色,不愿意去。他很严肃地说: “你想当民治小学校长?我看不行,速去向张文生辞职,我在家里等你!"于是,我随他去二师附小。一九三八年我去云小时,他对我说: “国民党爱打表糊墙, (设计统计图表),你会这些事,到那里照样办,省得惹麻烦"。一次,谈到了入党问题,他说:“你父母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现在又负担着六口人的生活,你的胆子又小,不要加入我们这个组织。人家捉住了我们要放血,你还是停在外边帮帮忙就好了"。又说:“假如我牺牲了,还有我哥哥,你姐姐和孩子饿不了饭”。一九四〇年北上时,他问我:“你去不去?"我说:“我如走,留下家里母子五人谁养活呢?”他说:“我料想到你不能去,不过,今后要多吃苦!”这是多么亲切的语言!多么知己知彼、关怀我的一切呢!四十八年(从一九四零年离别时算起)过去了,言犹在耳,忠岂忘心!我哭芝轩,泣不成声!我告芝轩,灿烂国魂!
今天,在他逝世四十周年之际,仅书此以悼念。
(张卓儒:政协咸阳市、三原县常委,民盟三原县委员会顾问。)
参见《三原文史资料》第3辑第85—93页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陕西省三原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
1987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