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凌云
我的父亲史可轩烈士逝世已五十八年了。他遇害牺牲时,我己十岁,至今对他的一些言行和对我的教导,印象极为深刻,一想起来好象是昨天的事一样。
创建西北革命武装
爸爸嗜爱读书,经常手不释卷。对部下的学习、训练也很重视。他经常对同志说:“要使士兵读书明理,才能提高他们的素质。”每在休整时,军事训练和文化教育双管齐下。他还经常亲自讲课。一九二四至二五年间,他任郑州警备司令时,结识了中共豫陕书记王若飞同志。后率部队移驻新乡整训时,得王若飞同志的帮助,使整训工作增加了政治教育和文化教育的新内容。先后进行了军队的政治活动、土地问题、武力与民众等专题讲授。同时,成立了金旅俱乐部,学习时事和革命道理。还经常举行文艺活动,使部队增加了新的生气。另外,还请王若飞同志给军官讲课。又抽调班、排干部和招收部分知识青年,举行军事技术训练,以充实连队骨干。这些措施,使部队的政治素质和精神面貌发生了根本变化,提高了士兵的组织性、纪律性,增强了军队的战斗力。就是这支军队于一九二六年十月在西安地区军民配合之下,解救了西安、三原等地之围,安定了城乡的社会秩序,帮助长安、三原、兴平等农民建立起农民自卫队。又是这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在一九二八年春,成为渭华起义的主力军。因之,大家誉他为西北革命武装的创始人之一。
告诉外国人,必须遵守我们的法令
一九二六年冬,父亲任渭北清乡司令时,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见院里放着两个大老笼,一只装满了焦黄喷香的烤面包,一只装满了小西红柿。当时不认识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好玩,便拿了几个玩起来。可巧父亲回来看见,问是那里来的。母亲说:“是教堂送的,硬放下就走。等你回来处理”。父亲很生气的说:“这些外国人岂有此理,送到司令部去碰了钉子,又送到家里来!”马上让我们姐妹俩一个不剩的放回笼里,立即派十人送回教堂。并说:“告诉外国人,必须遵守我们的法令,不胡说乱动,他们的安全就会得到保证。”
关心士兵的生活和学习
父亲虽然当了师长,但他一辈子不给自己置买家产。除了一院住宅(还是分两次买的)外,别无财产。他的衣服也很少,大都是军装,便衣无几件。有一点钱都帮助别人解决困难了。部队从五原(绥远)回到关中。因过沙漠草地时,粮食不够吃,士兵中得浮肿病、伤寒病的很多。当时三原解围不久,城里粮盒供应紧张,部队吃粮也很困难。爸爸从来爱兵如子,他把一些伤病员接家来养病。把母亲平时省吃俭用节约下的麦子全部拿出给伤病员吃。他对母亲说:“你给咱把总监理、护士长当上。把这些孩子们照顾好,他们跟我受了不少苦!”爸爸白天处理完公事,晚上回来,一定要到每个伤病员的房子去看看。这些战士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办到,马上就给办。浸棉衣的,让妈妈马上给缝。要给家里写信的,就替他写。经过精心治疗和护理,这些战士的身体很快康复,重返部队。临走时,他们拉着爸爸和妈妈的手,热泪盈眶,恋恋不舍。为此,父亲夸奖母亲说:“你为革命立了一功!”
父亲平时重视战士的学习。除了严格的军事训练外,还要求战士学文化,成为一个有清醒的头脑、有觉悟的爱国军人。他每天总挤出点时间亲自教警卫员学习文化知识。晚上检查作业,要求每人每天写一篇大字,大字中间填满小字。还要写一篇日记、学珠算。如果交不上作业,或回答不上来问题时,一定要讲出原因,否则必须补上。有一个叫段自芳的(我们喊他自芳叔,他常领我们去骑马,玩猴子)因他年纪大一些,反应迟钝,老背不过书。他对我说:“你爸严得很,我这个人脑子笨,师长教我的书,老背不过。他经常要打我的板子l”我担心地问他“打过没有?”“还没有,你爸说要攒到一块打哩!”说完他吐了下舌头,逗得我和母亲都笑了。
父亲被害后,官兵绝大部分要求许权中(原为第一旅旅长,当时被推为总指挥)。“打进美原镇,活捉田葫芦(田生春外号),为师长报仇!”自芳叔由于当时领导人没有接受官兵要求,一气之下,回家务农去了。一九三一年,他的妻、儿都死于“虎列拉"。他到我家来,想找点工作。母亲便向父亲生前一个老友推荐他去,被委任为连长。驻在汉中、洋县一带剿匪。当他后来知道真正的匪不多,而是要对付共产党时,心里很痛苦,开了小差。几经辗转,又跑到我家。妈妈一听他开了小差,很生气。他流泪说:“老师长为什么被害的!我怎能把共产党当土匪杀呀!?如果再待下去,我非疯了,不可从此,他便留住我家,一住十多年。
一九四九年春,自芳叔怕被国民党军队拉走,暂回老家(兴平)躲避。五月十四日三原解放后,我家忽然来了个解放军战士,进门就向母亲行了个军礼,细看才是自芳叔。大家高兴得围住他问长问短。原来兴平解放后,他参加了解放军,明天就要开赴宝鸡,今天特赶来辞行。他最后高兴地说:“这下我才真正的去打反动派,为老师长报仇。”又说:“我还有个愿望,争取加入共产党。”我们全家都很感动,并祝他一切顺利。
后来听说,他在抉眉战役中英勇牺牲了。安息吧,自芳叔!他没有辜负父亲的教导!
爸爸不喜欢拾人家东西的孩子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人家门口拾了一个小铁盒,外面红艳艳,里面白亮亮的很好玩。妹妹要拿着,我怕她丢了说:由我保管。这样一来一往,妹妹竟然哭了。爸爸正在给警卫员叔叔批大字,听见就批评我“你眼角又小了,拿人家的东西!”我不服气地说:“不是拿的,是拾的!”“就准是拾的,也不应该。这东西可能是别人家孩子丢的,他一定也爱,说不定现在正到处找哩。你们应不应该拾?”又指着我说:“你是姐姐,不但不阻止她,还和她抢,就更不应该了。现在快和妹妹去,在那里拾的,就放在那里”。我还是不服气地说:“我们拾时,那里并没有人!”父亲一下生气了,“没有入也不该拾!告诉你!爸爸不喜欢抬人家东西的孩子!”我们俩委委屈屈的将小盒放在邻家门前。回家时听见爸爸正在对妈妈说:“明天给孩子买个皮球,让她们拍去。”噘着嘴的妹妹一下子拍着手笑起来了。
这个皮球就是爸爸给我们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玩具。多么珍贵的玩具!
遗恨千古
一九二七年四至六月,国民党先后召开郑州会议、徐州会议。蒋、冯、阎达成反革命协议,在全国开始了以“清党”为主的反革命大屠杀。陕西也掀起了反共高潮。一派大好形势,顿成黑云压城,万马齐喑的局面。紧接着,冯玉祥电调父亲率部队速赴洛阳待命。这明摆着是打算消灭这支革命武装。父亲怎么也不能听命,便和孪林、邓小平同志商议决定,在中共省委正式决定下达之前,先由父亲将部队和军校学员带出西安,再听省委决定行止。父亲连家也浸回去(当时祖母和姐姐等住在西安),便连夜率部出发,只托人将祖母等送回三原。他怎知此去便成永诀!部队到临潼交口镇,接到省委指示:要保住这支武装,在渭北一带扎根求存,积聚力量,发展武装斗争。这时他们离开西安已入九天了。敌人利用这段时间,己作好反革命部署。北上道路,已被扼守,难以通过。父亲和同志们商量,决定利用和田生春的关系,去美原镇借条道。(田匪的上级岳西举畲因故下令处决他,是父亲讲情救了他一命。他很感激的对父亲说:“兄弟的命是你给的,以后若有用着处,虽死不辞。”)当时,父亲正患足疾,行动不便。同志们劝他稽待几时,他怕迟则生变,急着去了。谁知当时田匪已得到冯玉祥、宋哲元密令。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听说父亲去拜会他,躲着不敢见面,只派了个营长将父亲骗进他的司令部。趁吃饭时,将警卫员打倒在地,夺去武器。在另一个小屋,父亲也被绑了,还威逼利诱,要他投降。父亲当面大骂:“田生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鼠目寸光的败类,为什么不敢见我?!”“有事我一面承当,不要难为我的弟兄们。”田匪始终不敢露面。当夜便惨害了父亲。时为七月三十日,父亲才三十六岁。田匪将父亲遗体移至城外一个破庙中,还扬言说:“谁来搬灵,让他活着来,死着去!”
噩耗传至家中,母亲怕祖母经受不起达严重的打击,便送她去姑婆家暂佳。母亲在家准备亲自去搬灵。亲友们都说危险,不让她去。她坚持一定要去,说:“田匪想不到我会去,所以麻烦会少些。万一我不能回来,请各位看在可轩在世的交情上,替我照顾一下老母和孩子们。大家听了这血和泪的语言,只得同意了。商议结果,先派人去摸情况,买通有关人员,然后由小舅等人陪同母亲去美原,趁天黑办好一切手续,不等天壳就起身。母亲一路护着父亲灵柩,虽然担惊受怕,总算顺利到家,烈士英魂稍得安慰。一年后,才在靖国军中父亲的老友们帮助下,将他安葬在东里堡靖国公园内,并立石碑,上刻“国民联军驻陕总部政治保卫部部长史可轩之墓”,以示悼念。
解放后,人民政府在我们申请下,枪决了田匪生春。又于一九五七年追认父亲为革命烈士,将碑文改为“史可轩烈士之墓”。在四人帮横行的日子里,父亲也被诬蔑为“大军阀”“大土匪”,坟墓被捣毁,亲属被株连。幸在一九七五年一月邓小平同志给父亲作了公允的评价。他说:“史可轩同志是个好同志,应确认为烈士,并予证明。” 父亲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他胸怀坦荡,秉性刚正。他关心部下、关心他人。他生活简朴,对自己要求严格。因之深受部下和百姓爱戴。
父亲虽和我相处时间很短,但他的音容笑貌,深印在我的记忆里。他的亲切教导,示铭在我的心中。他为人民革命事业战斗的一生,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参见《三原文史资料》第1辑第69-78页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陕西省三原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
198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