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波
时间过得飞快,寒晖老师和我们永别已经44年了。寒晖老师为革命忠贞不渝的品德和忘我奉献精神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我和寒晖老师认识,是在1938年的下半年。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战火纷飞的年代,日寇正要准备进攻陕西,风陵渡、东潼关吃紧,日寇飞机日夜疯狂轰炸西安,竞存学校师生的安全、教学工作都受到了严重威胁,车向忱校长决定立即将学校从小湘子庙街搬到陕西省西部的凤翔纸坊街的皇庙、火神庙里办学。当时的校舍、教学设备、师生的生活条件,都是很差的。没有教室、课桌坐凳,宿舍也没有床板,学生们都住在大庙的地铺上,真是“居住在破庙,饮食在露天,身穿着破烂的绿军衣”。车向忱校长在校门口写了“创造、团结、耐苦、奋斗”作为我们的校训。当时,这个学校除了有一批思想进步,意志坚强,热爱祖国,热心办教育的老师以外,可以以说一无所有。
为了抗日什么困难也不怕
在这个学校的老师,除了吃饭的伙食费由学校负但以外,是没有薪金的。寒晖在陕西是有名的教师,凭他的能力、才华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工作,但他偏偏不去别处,而毅然决然地到这个只管饭吃、没有薪金的学校来任教。
我记得,寒晖老师当时住的宿舍,是借用一家老百姓的一间简陋房子。房内没有顶棚,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小木桌, 一个小凳子和一些他自己教学用的书籍。吃饭只能说吃饱,根本谈不上什么营养。冬天没有取暖设备。天气太冷了,就坐在床上,盖上被子备课和写作。当时在东北竞存中学任教的老师们都是这样的生活。
永远和劳动人民心连心
我当时是秋三〇级的学生,经常到老师的宿舍去请老师上课,也常到寒晖老师的宿舍去。有一次,我去他的宿舍,看到他的房门上锁,我以为他可能不在。我问房东:“张老师去哪里了?”寒晖老师在房内答话了,说他在家,并从窗口把钥匙给我开门。他说他正在写一首歌曲,怕别人打扰,有意叫房东替他锁的门。他写的是叫《拉车夫之歌》,写一个拉车的苦力,在拉车上山坡,爬坡人在艰难的行进,边走边唱的情景。
我进去时,他已经基本上写好,还在修改词曲。他当时就唱给我听,并要我给他的词曲提意见。现在我还记得其中的一段词是:“爬了一坡又一坡——哟!腰痛腿酸脚磨破——哟!面前山高路又远哟,唉哟哟!莫奈何!咬着牙儿向前挪——哟唉哟哟!莫奈何!咬着牙儿向前挪——哟唉哟哟,莫奈何!唉哟哟——唉——!”其他我想不起来了。这首歌他征求过不少人的意见。我听时保泽同学说,还征求过他的意见。我又一次去他的宿舍,他的房内坐了七八位纸坊街的造纸工人。他给造纸工人唱《造纸工人之歌》。一面唱,一面征求意见,边研究边修改词、曲。
还有一次,他写一个日寇占领区的老妇人逃难的歌子,叫《逃难人之歌》,三段歌词,其中我记得有这样几句话:“骨瘦如柴脸发青啊!走也走不动……”其他都忘记了。
1940年暑假,陕西省国民党教育厅在西安市办了一个教师暑期训练班,我的国文老师傅勤华去参加受训。由于国民党当局腐败无能,不关心教师的生活和安全,由于训练班住的危房房子倒塌,傅勤华老师不幸当场被砸死。全校师生听后,群情激动,十分愤慨。寒晖老师也极为悲伤,即写了《悼念傅勤华老师》之歌,在开追悼会那天,全校师生唱,大家都痛哭了。他用这一具体痛心的事实,揭露国民党反动派草菅人命的丑恶面貌,全体师生受到一次极为深刻的教育。
他听到有人批评他写的《松花江上》哀调太浓,奋起精神不强时,我记得他还写了一首《回答松花江上》(又名《干吗要悲伤》以增强社会效果。
以歌曲唤起民众,以歌声揭露敌人
1938年冬天,中共党组织指示我们民先队,在纸坊街办失学青少年儿童夜校。时保泽和我还有其他的民先队员晚上轮流去给这些青少年教认字,讲时事,教唱歌,办得很活跃。1938年底,国民党的副总裁汪精卫公开投降日寇,但国民党当局怕丢他们面子,不敢公开这件丑事,一直封锁消息,不让群众知道。1939年的年初,寒晖老师把我和时保泽叫到他的宿舍,说:“你们的夜校办得很好,组织失学青少年学习了文化,宣传了抗日,要好好办下去,”“现在汪精卫这个坏蛋,公开投降日寇,当了汉奸卖国贼。我现在写了一首儿歌,给你们先唱一唱,希望再提些修改意见。以后可以给少年儿童去教唱,揭露卖国贼的可耻嘴脸……”我们俩当天学会了这首儿歌并于当晚给少年儿童教唱。我和时保泽同学在夜校给少年儿童教唱。不久就流传出去,农村普遍唱起来。我还到附近一些其他小学校,去教唱过这首儿歌。它的全文是:“汪精卫,卖国贼,甘心投降日本鬼,胡说八道卖油嘴,暗里拉我抗战的腿。这东西,不要他,扔到海里喂王八,扔到海里喂王八!”寒晖老师就是在给我俩教唱这首儿歌中,还在反复推敲修改——到底用“赶”字还是用“撵”字或用“扔”字好,很认真。过了几天,他听到纸坊街的少年儿童,都唱他写的《骂汪精卫》,很高兴给我说:“你们教唱得很及时,很好。”他表示十分满意。他还要我们一面教歌,一面向少年儿童讲清汪精卫是个什么东西,做了些什么坏事,充分揭露他的卖国罪行。
深厚的师生友情
在东北竞存中学期间,由于处在战争年代,又在艰苦的环境中生活,师生之间患难与共,亲密无间。直到以后的几十年,竞中的师生,还在相互怀念。1939年暑假,寒晖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去西安为学校招生,也带我去给他做帮手。招生结束后,他要我和他一道去南院门一个小巷中的小饭馆吃“油塔”。去后,他要了饭莱。由于我年轻,吃得快,当我去付钱时,他发火了,制止我去,说:“你这孩子,你干什么?!”“今天是老师请学生的客,应由老师付钱。”他关心每一个进步的青年学生。
耐心向老百姓学习
1939年暑假,在西安招生工作结束后,带我去《老百姓》报社看望李敷仁先生。他们俩交谈如何进一步办好《老百姓》报,谈得很热烈。我因当时年龄小,也没有注意听他们谈的内容。吃完晚饭,他们继续交谈。其中我印象较深的是,如何用好陕西老百性的语言写文章。研究老百姓语言特点、地方土语、群众语汇、语根,越谈越起劲。谈陕西老百姓经常爱说“糊里糊涂”“哗哩哗啦”“疙哩疙瘩”“克哩吗叉”“古哩古咚”……他们一边谈,一边做记录,共写出数十个这样的词汇。最后,还问我,你看还有漏掉的没有?他俩都强调,要用老百姓自己习惯的语言写文章,向群众做好抗日宣传,才能办好《老百姓》报。
第二天,我们离开《老百姓》报社时,寒晖老师再三请李敷仁先生抽空到凤翔来看看我们的学校和师生。我记得大约在1939年的秋天,李敷仁先生终于来到凤翔,还给学校全体师生讲了国际时事,谈了全国抗日战争和国际反法西斯战争的形势。车向忱校长、寒晖等老师也相继讲了话。
为了抗日,上山采药
1941年的7月前后,党组织调我去陕北学习。我和同学杨辉(现名杨春旭)住在中共陕西省工委老君庵招待所。招待所长史玉山问:“你是东北竞存中学的学生,认识张寒晖吗?”“认识,张寒晖也来了,现住在四平村。你们去坟滩(省委机关)就路过那里。”我和杨辉高兴极了,恨不得立即拜望寒晖老师。我想,能在这里见到张老师,太好了。晚上,我辗转反侧,很难入睡。第二天早饭后,我和杨辉去四平村看望老师。到四平村后,见到同学刘音琴(即刘芳)。她说寒晖老师上山采药去了。我俩一直等到他回来。寒晖老师告诉们,日寇和国民党反动派,现在都加紧封锁边区和抗日根据地,想困死和饿死我们。我们的物资供应确实很困难。要坚特抗战,就要想尽一切办法自力更生、克服困难,才能把战争坚持到底,争取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现在边区医药缺乏,但山沟里有丰富的药材,使用起来可以治病。不久我得了疟疾,没有治疗的药品,病情越来越严重。寒晖老师说,他给我想办法。之后,老君庵的老和尚把他研制的中草丸药,给我吃了三颗,很快就好了。
深入群众,体验生活,吸取营养
1945年初,我在八路军留守兵团警备一旅政治部工作。奉命从马栏到柳林镇执行任务。走到庙湾村附近,山路难行,我也感到口渴,马也需要喝水。在一农家,我看见有七八个群众聊天,我也没有注意他们在谈些什么。待我喝完水,给马饮水中,忽听一人说话的声音很像寒晖老师。我急忙上前喊了一声张老师:“你不是在延安吗?怎么到这里来?什么时间来的?和谁一块来的?”他说:“前几天从延安到马栏镇,最近由马栏到淳耀县调查研究,向群众学习体验生活……”他一个人,手里拿了一根木棍,身上穿了一身灰布旧衣,又拿了一件灰色棉上衣。我当时实在有些惊讶于寒晖老师这样一个有名望的人——当时任边区文协的秘书长,竟一个人在崎岖的山区跋涉,走这样窄的羊肠小道。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这样步行数十里的山路,怎么能走回马栏呢?我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骑马到淳耀县人民政府,请他们派一匹牲口送你回马栏,或者你在这里住下,待我执行完任务,回来接你回马栏!”他说:“不用了。本来陕西省工委要派人送我来的,我谢绝了。我是来向群众学习,调查研究,了解情况,体验生活的。走到哪,就住在哪,吃在哪儿,搜集民歌。这里群众有很多民歌,是宝贵的创作材料。”他婉言拒绝了我的帮助,还是孤身一人,爬山涉水,步行回到马栏镇。
永远是我的良师益友
1945年初,我从柳林镇执行完任务回到马栏镇,去中共陕西省工委机关看望寒晖老师。他说:“这次从延安下机关中,到群众中了解到不少情况,收集了不少材料,向群众学习了不少东西……”他还问了当时在马栏工作的东北竞存中学学生杨辉、顾涵等人的情况。问我们在整风中受审查的情况。说组织上还向他了解过我们这些同学在学校的表现。并教育我说:“一个革命者,要接受组织对自己的审查,也要经得起组织的审查,要对党组织忠诚老实。”谈话中,他说过几天就要回延安了,要我和他去马栏镇街上走走看看。在马栏街上,我提出请他到小饭馆吃面条(那时吃一顿肉面条,就算改善生活),他同意了。在小饭馆,我要了两碗肉臊子面,一盘炒鸡蛋、一盘炒豆腐,还有四两白酒。当饭菜端来,他很严肃地问我:“秉旗,你每月多少津贴?”“除了吃饭、穿衣外,不发津贴。”“那你今天要这么多饭菜,哪来的钱?”我察觉寒晖老师对我的经济来源有怀疑。我告诉他,最近修马栏石桥,政治部发动干部战士利用空闲时间抬石头、修桥。我和战友们挣了一些钱。过去没有用,今天才拿出来花的。他这才放心了。吃饭过程中,寒晖老师谆谆教育我:“我们共产党人,任何时候都要全心全意为人民,要廉洁奉公。不论在政治上、生活上都要严格要求自己。”寒晖老师亲切而诚恳的话,对我的教育是极其深刻的,我永远记在心中。寒晖老师永远是我的良师!
噩耗传来恸永别
1946年7月,我出差回到旅政治部。突然看到《解放日报》刊登张寒晖老师逝世的讣告,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感到万分悲伤。没有想到1945年和寒晖老师的分别竟成了永别!
送侄女赴抗日前线
1958年,我从甘肃省公安厅调宁夏工作。有一天,宁夏回族自治区的人事局长刘静(甘春雷夫人)突然问:“你是东北竞存中学的学生吗?”“是呀!”“你认识张寒晖吗?”“他是我的老师。”她介绍说,她自己是寒晖老师的侄女,也是女儿。因为寒晖老师没有孩子,她的生父就把她给四叔寒晖教养。抗日战争爆发,日寇侵占了她的家乡,她就跟四叔一块儿出来,到处流浪,到过西安等地。寒晖老师整天忙着搞抗日救亡活动,到处奔波,忙个不休。但能经常对她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教她长大了要参加抗日,打回老家去!她谈了寒晖老师很多思想,还有工作方面的良好作风以及对她的影响。寒晖老师曾亲自托人,把她送到延安。经过学习,她去敌后参加了抗日游击战争。她同我谈的内容很多,我已说不全了,但只有一段话,我到现在还深深记得。她说,当寒晖老师送她去延安前说:“去延安要好好学习革命理论。在党的领导下,学好本领,参加抗日。我不要求你别的,如果在若干年代后,我们父女再相见时,你能指着我的鼻子,批评我的缺点,我就很满意了。”刘静说,她当时年龄小,还不完全理解叔父谈话的意思,若干年后才明白了。当时谈话的意思,希望她到延安好好学习,提高觉悟,能胜过老一代。她说,在前方她经常想到叔父,心想在抗战胜利后,总能相会。1941年底她很想去延安探望叔父,但由于战争年代交通阻塞,始终没有机会。日寇投降后,她想见面的机会一定会到来的。没有料到1945年,抗日战争刚刚结束,接着蒋介石反动派又挑起了全面内战,见面的时间又要推迟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那可敬可爱的叔父,竟于1946年病故了。谈到这里,刘静已悲痛得两眼湿润。她还告诉我,她想抽时间去西安看看刘芳同志。可惜在“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刘静就在宁夏病故了。她的爱人甘春雷,前几年也病故于河北省石家庄市。我很后悔,没有把刘静当时回忆寒晖老师的动人事迹,全部记录下来。
寒晖老师1902年生于河北省定县,1925年参加了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长期做地下工作,为党为人民做出了不少贡献,为人民的教育事业费尽了心血。抗日战争爆发前,他拿起锋利的笔,写下了全国人民感受深刻的,激励人心的战歌——《松花江上》,唤醒了中华民族千千万万人的爱国心,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组织起来,拿起武器,前仆后继,浴血奋战,去争取抗日战争的胜利。
寒晖老师是才华超群的人民艺术家、音乐家、教育家。在他的一生中,写了不少的革命歌曲,这些感人肺腑的歌曲,将永远激励着人们去为革命而献身。寒晖老师长期从事人民教育事业,他有成千上万的学生,他在每个学生的心灵中播下了坚定的革命种子,生根、开花、成长,在革命斗争的各条战线,英勇奋斗,继承着他未竟的事业。
我作为寒晖老师的学生,时时回忆着他的谆谆教导,怀念着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是为人民解放事业奋斗的一生。虽然他和我们永别了,但我们将永远怀念着他,他的教导永远铭记在我们的心中。
参见《凤翔文史资料选辑》第10辑《竞存学校史料专辑》第225页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陕西省凤翔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
1991年09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