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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而不厌,锲而不舍

——记《重修炎帝陵碑记》作者史道明
王申祥

史道明,字晦之,号立斋。1924年出生在一个以农耕为业却世代书香不绝的家庭。世居凤翔县范家寨乡沈家沟村。2002年4月去世。

他两三岁时,父亲和祖母就教他认字、读书。四五岁时,父亲就给他灌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他上村学后,读书过目成诵;授业者讲书,仅仅作一提示,他即能领会要义,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然而由于家境贫寒,他只读了四年书便辍学了。

辍学后他经常要求父亲四处借书来读。他到亲友家中,只要发现有书,他非借来读完不可。白天要劳动,他就晚上读书,没有灯油,他就借月光照着读。

他15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当时全家共11口人,他毅然承担了家庭的重担。这期间因劳累过度,身体非常虚弱。堂伯父让他用卖小麦的钱去看病。途经一书肆。偶见多年求之不得的《古文观止》《正气诗选》《正气文选》《通鉴纲目》《大学衍义》等书。便把看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以卖麦钱购书携归。

这次购书是他读书经历中的转折点。他以前所读,不过民间应用杂书及宋、元、明清以来流传于民间的话本、小说、杂剧之类。在读这些书的过程中,他也曾废寝忘食,但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又觉得获益甚少。因为这时候他已形成了将要报效国家的思想。既然要报效国家,就必须有经世济民之才,就必须使自己变成一个满腹经论的饱学之士。他亟须在浩瀚的书海中去寻找经世济民的良方妙法。

病中购书回来,他拜乡贤马明庵、吴德符为师,开始攻读“正经”书——即经、史、子、集。为了鞭策自己,他给自己立下了“为学如克敌,必须立坚壁、扎硬寨,学不成则死,死不了则学”的座右铭。

数年工夫,他把诸子百家、二十四史、先秦、汉魏及唐、宋、元、明、清名家集均攻读完毕。对于重点书,如《四书》《五经》等,均读得烂熟,至晚年尚能整段背诵。对于史、子、集、杂类,则反复精读,领会其义,并写下了盈箱的札记。在读这些书的过程中,他逐渐形成了“以孔学为本,以经世济民为归”的思想体系。

除酷爱读书以外,他还酷爱藏书。全县所有藏书之家,他皆造访,借读殆遍。如果有人想卖书,他知道后,只要是自己藏书中所没有的,便不讲价值,尽力购买。有时手头拮据,则借助母亲卖鸡蛋、卖草帽的钱。这样日积月累,其私人藏书之富。堪称一时之冠。

他自幼才思敏捷,擅长于为文,后来读书愈多;知识愈丰富,他写文章似乎不经构思,操笔立成。我读过他不少抒情散文和政论性文章,这些文章立意高迈宏阔,意境深邃,词理俱佳,有韩愈、苏东坡之风,令人百读不厌,爱不释手。他写诗、词、乐府,涉笔即工,清新豪放,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可惜这些凝结着他心力的佳作,只留下很少篇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能诗善文的史道明知名度日高。县教育科闻其名,在他19岁那年,特聘他任小学教师,这时关学传人李穆轩为主讲的凤翔“宗铭书院”搬迁到凤翔城北三里河村的龙王庙,凤翔及周围几个县的高中在校学生,许多在暑假或寒假期间,都来书院听讲孔学。史道明虽对孔学有了相当的认知,但总觉得自己没有受过正宗的孔学洗礼,因此对宗铭书院极为仰慕,但又觉得自己出身寒微,资历浅薄,所以只好“望院兴叹”。他每次进城办事,总要绕道看看书院,在书院门前或墙周徘徊好一阵子,最后才依依不舍离去。

1945年8月,日寇宣布无条件投降,史道明以欢庆胜利为题,写了一篇短文。被正在书院读书的一个学员发现,带去见李穆轩先生。李先生素以文章闻名,但见了这篇文章后,惊叹:“非奇人不能为此奇文。”即命这个学员去请史道明来见,又命书院所有学生把他的文章各抄一篇进行朗读。他于第二天见到仰慕多年的李穆轩先生,李老先生拱手向他说:“想不到小学教师中竟有如此奇人,老朽只恨相见太晚。”史道明向李先生行过执贽之礼,然后向李老先生表示了仰慕之情,言谈中他表示了愿来书院听讲的心愿。李先生当即说:“以汝饱学之士,愿来书院听讲,实为书院增光不少。”

由于李老先生的鼎力推崇,史道明的名声大振。地方上的学者前辈如窦应昌、杨肃堂、张仲绳等老先生都与他结为忘年之交。

为了使这位名士(李穆轩先生称史道明为名士)能到宗铭书院来听讲,李老先生与县教育科交涉,将他的工作地点调到距宗铭书院最近的大沙凹村小学,从此他当上了宗铭书院的“走读生”。其学业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史道明那篇以欢庆胜利为题的短文出名以后,县上许多以文章著称的前辈都自愧弗如,情愿退居他之后。所以县上每有重大的祭祀活动,皆请他撰写祭文,如祭秦穆公文、祭抗日前防阵亡将士文、祭张横渠文等。均出自他手笔。清末举人、曾任国民党参议员的窦应昌见到他的文章倍加赞赏,感慨地说:“此子若早生二百年,举人进士未可限量也”。并把自己珍藏多年的《烟霞草堂文集》一书赠送给他,以示嚣重。

史道明当了宗铭书院的走读生以后,李穆轩先生对他十分倚重。每有重要的笔墨之事。都请他执笔。

1949年春,史道明在干河村小学教书(我就是这时候才认识他的)。一天,他接李先生派人送来的一张纸条和一份报纸。纸条云:“近阅《西安晚报》,有西北大学教授、‘关学’专家黎小苏者,对清麓学派①多有微词,请撰文辩之”。史即回文寄黎,指出其错误论点。出乎意外的是,第四天他的辩论文章以醒目的标题“凤翔宗铭书院李穆轩先生高足弟子史道明与西北大学教授黎小苏辩论学术”见诸报端。以后他寄黎的每一篇文章皆见报,黎小苏最后心悦诚服,公开致谦。这件事在当时引起轰动。李先生欣喜地说:“关中地区的文章,无出道明之右者。”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史道明结束了教学生涯,继续过自己淡泊的耕读生活,孝敬母亲,同时开始研究中医,为乡亲治病。

他在躬耕垄亩之暇,着手整理多年来的读书札记,为写作大部头的著作做准备。1956年学术界百家争鸣的局面开始出现,他的心情也极为振奋。酝酿多年的写作计划开始付诸实施。

1957年,我在西安由报纸上获悉,国家因经济建设和学术研究的需要,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招聘一批具有相当学术素养的研究员,并在西安设立了相应的办事机构。我当即给他写信,并把剪报寄给他,希望他积极应聘。他回信说,他准备以《中国历代制度没革考》一书的手稿作为应聘的著作,但此书尚未脱稿。几个月后,该书脱稿了,他给我写信,介绍了此书的内容,我即持信去见招聘工作委员会西安办事处的负责同志,他阅读后十分惋惜地说:“从这封信中可以断定,你介绍的这位先生具有研究员的水平,可是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漏掉了这样一个人才,实在太惋惜了”。 

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中国历代制度没革考》《宋元明清各学派提要》《文体变迁论》《伤寒论韵语》《儿、妇内科举要》等几部著作相继脱稿,手稿共48册,计数百万言,皆以蝇头小楷书写。其他政治文章和散文、学术论文、争鸣文章、诗词、乐府以及与友人的酬和之作,也即将整理完毕。知其情者,皆奔走相告,热切等待他的著作出版问世。

1960年,友人梁伯载一日持北京张敔园先生(清末进士,剑桥大学硕士)诗去见他,他即和诗一首寄予北京张敔园先生。因为张先生诗作出来后,即在北京求与之能和者,当时他的朋友、学生中无一能和者。这些人中不乏闻名海内外地专家、学者。他们见张先生的诗只能望而浩叹。不久张先生即回信,批语中有这样的话:“和诗字斟句酌、音韵铿锵,巧夺天功,虽商邱宋牧仲不能擅美于前,遑问近代。”以后数年张先生与他通信从未间断,交往甚密。张敔园先生出于对史道明学问的赏识,请史为自己题写像赞,其“赞”甚得张先生心意,来书谓:“此乃天下第一等文字,当请第一等书法家书之”。于是请当时著名的书法家邓散木书写。张先生给他无比的关怀和鼓励,对他的学问长进不无关系。可惜他们始终未能见面,文革后不久张先生就去世了。

1965年,他将《中国历代制度没革考》书稿中《明史》的有关部分摘录出来,寄给明史专家吴晗先生,一则请教,二则询问出版全书事宜,不久即得吴先生复信,称:“在我看过的明史文章中,无出先生文章之右者。所提意见仅供修改时参考,改成后即寄《光明日报》之《史学副刊》,由我联系发表。待此文发表后,出版全书则成水到渠成之势,不甚困难矣。望勿懈。”

正当史道明集中全力修改著作之际,一场空前绝后的浩劫开始了。他被诬为“反革命”(因为他曾给一个说过对党不满的人看过病,此人被捕,他受到株连),被捕入狱,家中所有藏书及48册著作手稿和一切印章字画被洗劫一空。

他虽然遭受到致命打击,但不几天便冷静下来。“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他在囹圄中所写的家信,并无一字作草,足见平素修养之功。他被关押42天后以“复古派”释放,但以数代人节衣缩食购买的藏书和积二十余年的心血写成并不久就可面世的五部著作及其他文字在瞬间化为乌有,其损失难以用金钱来衡量。不仅如此,作为“复古派”“专政的对象”的他,身心受到无比摧残。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政府给他平反昭雪。

遭到这样的打击后,他几乎痛不欲生,只因老母在堂,他终不忍弃母而去,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还很重很重,绝不能这个时候离去。 

史道明的青年时代,正处于抗日战争期间,当时大片国土沦陷,几亿同胞在日寇的铁蹄之下,痛苦挣扎、呻吟,民族内忧外患,面临亡国灭种的局势。面对这种情况,他忧心如焚,寝食不安。悲愤难却,奋笔而书写了不少诗篇。其中一首七律曰:

辱谁敢怒闷谁歌,曲曲如斯可奈何?
有益蜂蚕饲养少,无功雀鼠候粮多。
伤时应下英雄泪,忧国独枕壮士戈。

睡起登高南北望,眼前种种是愁魔。

这首诗表达了忧国忧民之心。在整个抗战期间,他始终关注着前线的情况。每个城市中的沦陷,每一城市的光复,他时刻都牵记在心,常以诗咏志,例如《阅报见我军累挫进犯冀北之敌有感》即其一。诗曰:

荒城古戍十年征,风沙萧萧右北平。
鼙鼓几人思将帅,关河万里未休兵。
地近塞北音书滞,望断天南归雁声。
前岁英雄百战死,健儿犹自请长缨。

这样的诗作不下几百首,可惜在十年动乱中都被抄走了。

1993年宝鸡筹备重修炎帝陵,有关方面慕名约他撰写炎帝陵碑记。6月伏天,天气灼热,他仅用5天时间,七易其稿终于出色的完成了这篇碑记。8月炎帝节,由他做记的碑石立于常羊山头。许多游人停立于碑前仔细品味其文字,抄写者亦不少,这篇碑文使许多专家学者也极为推崇。足见其腹笥之丰盈,古汉语底蕴之深厚。

附:重修炎帝陵碑记(史道明作)

天之所复,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环球之人,莫不知我华夏民族为炎黄子孙也。则炎黄二帝为诞育缔造我华夏民族之始祖也明矣!

“国之天地必有与立”,我民族所赖卓然挺立于宇宙之间者何哉盖洪荒之世,天造草昧。人皆浑浑噩噩不有先觉,则万古如长夜,永无进化之日矣。史称神农尝百草以利民生,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则二帝于后世同有继天立极之大功,而炎帝寝陵以僻在草莱,祭祀之典竞付阙如,茫茫千古,过而问之者亦廖廖矣!回视桥陵,殿宇巍峨,祭祀之隆渥,奚啻霄壤。何二陵丰约隆杀之不伦若是耶?揆之情理,难可谓平,此有识者所为扼腕浩叹也。古者生而泽加于民,既死而人怀之也,则祀之。由是制为国典,盖慎之也。故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非斯不能祀典。易曰:“庖糯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辱之利以教天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使我民族巍然屹立于世界之东方,至今繁衍昌盛者伊谁之力欤?

据志,帝生于蒙峪,长于姜水,沐浴于九龙泉,常羊山为蜕骨之所。斯山群峰拱向,百川环流,终南之脉蜿蜒扶礅,回翔于此,有五云捧日之概、江汉朝宗之象。洵地灵人杰之吉壤,鬼护神呵之奥区。正月十一日、七月七日为帝生忌之辰,届时近山男女踊跃朝拜,香火之盛为四方之最。足征秉彝之良,人所同具。壬中年腊月十五日倡议重建,始庀材醵资,多方筹措,度其隰原,百堵皆兴。斯役也,赖三秦父老暨海内外贤达之乐助,工程始末,曾未期年,顿见飞檐雕甍,庙貌聿新,割杂木而植松柏。辟羊肠而易坦道,叠翠羽以增辉,贲黄裳而耀彩,瑟芳时歆,煮尝罔替。如赓续葺修,当可颉颃桥陵,恐中外游人相顾错愕,不胜今昔之感云。


①由清末关中大儒三原贺复斋先生首创,蓝田牛蓝川先生为第二传人。当时影响几个省,门人众多,其中不乏饱学之士,李穆轩先生即为第三代传人,李先生将其衣钵传于史道明。


参见《凤翔文史资料选辑》第20辑第99页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陕西省凤翔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
2004年10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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